傅云宪递交退役报告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复杂，也更漫长。
郑卫国把他的报告压了又压，军区总部的领导也几次三番地找他谈话，希望能将他挽留下来。他们承诺给他安排最好的机关岗位，或者让他去军事院校担任高级教官，前途依旧一片光明。
但傅云宪都拒绝了。
他知道，那些地方不是他的战场。让他坐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或者站在讲台上对着一群学员之乎者也，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是一只习惯了在天空中翱翔的鹰，一旦被折断了翅膀，他宁愿选择回到地面，重新学习爬行，也不愿被关在金丝笼里，被人观赏。
半个月后，在他的坚持下，退役申请终于被批准了。
办理手续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雨。
苏晚说要陪他去，他拒绝了。他说，这是他一个人的告别仪式，他想自己完成。
苏晚没有坚持，只是在他出门前，为他理了理衣领，轻声说：“我做好饭，在家等你。”
傅云宪一个人，走进了那座他奋斗了十多年的军营。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先去了军史馆。
军史馆里，陈列着“利刃”特战大队自成立以来所有的荣誉和功勋。墙上，挂着一排排黑白的照片，那些都是在历次任务中牺牲的烈士。
他的目光，在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划过，最后，停在了林风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照片上。
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去相框上的一点微尘。
“疯子，”他低声说，“我要走了。”
“以后，不能再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了。”
“你一个人在那边，别太孤单。也别……怪我。”
他说完，冲着照片，敬了一个标准的、也是最后一个军礼。
然后，他去了靶场。
他领了一把95式自动步枪，和满满一箱子弹。
他在靶位上，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没有瞄准，没有停歇。他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装弹、上膛、击发的动作。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空旷的靶场里回荡，像是他对过去岁月的告别，也像是对自己内心不甘的嘶吼。
首到最后一颗子弹射出，他才缓缓地放下枪。
他看着远处那个早己被打得千疮百孔的靶心，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仿佛将这十多年来的所有疲惫、荣耀、伤痛和不舍，都随着这最后一声枪响，尽数宣泄了出去。
最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将办公桌收拾得一尘不染，将所有的文件都整理归档。然后，他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军功章，还有那枚被他视若珍宝的、苏晚送给他的铂金哨子。
他打开盒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锁上。
他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圈这间他待了数年的办公室。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他似乎还能看到，过去的自己，坐在这里，运筹帷幄，部署着一次又一次的作战任务。
他关上灯，带上门，将钥匙，留在了桌上。
当他换上便装，走出军区大门的那一刻，天，下起了小雨。
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块刻着“中国人民解放军XX特战大队”的石碑，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空虚。
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失去了所有的土壤和根基，不知该往何处去。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缓缓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苏晚那张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她没有下车，只是冲他招了招手，像是在召唤一只迷路的小狗。
“上车吧，傅先生。”她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温暖，“我来接你，回家。”
傅云宪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光，那颗漂泊无依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开着暖气，播放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苏晚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又从保温杯里倒出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先暖暖身子。”
他接过姜茶，捧在手里，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窗外那块越来越远的石碑，一言不发。
苏晚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发动了车子。
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来完成这场盛大而沉默的告别。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整个城市装点得流光溢彩。
车水马龙，人间烟火。
这曾经是他用生命守护的繁华，如今，他却成了这繁华中最普通的一员。
这种角色的转换，让他感到陌生，也感到一丝无所适从。
“在想什么？”苏晚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侧过头问他。
“在想……”他转过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以后，可能真的要靠你养了。”
“好啊。”苏晚笑了，眉眼弯弯，像一弯新月，“我的荣幸。不过傅先生，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嗯？”
“比如说，”她凑近他，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今晚……洗碗？”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狡黠的笑意和那份不加掩饰的爱意，心里的那点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很柔，带着姜茶的微辣和雨后的清新。
“好。”他松开她，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宠溺，“以后，我们家的碗，都归我洗。”
窗外，雨停了。
一弯彩虹，悄然挂在了天边。
他想，脱下军装，或许并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段，崭新的人生的开始。
只要有她在他身边。
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他都有勇气，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