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王翦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警告身边所有被“擒王”诱惑冲昏头脑的将领。
“他必定隐在暗处，等着我们。”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一脸急切和不甘的李信，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传令！各部谨守城池，无本将军令，擅自出战者，立斩！
加派斥候，严密监视赵军大营纵深！尤其是……留意骑兵的动向！”
李信还想争辩。
“可是将军！机不可失……”
“闭嘴！”
王翦厉声打断，一股久经沙场积累的凛冽杀气骤然迸发，压得李信瞬间噤声，脸色发白。
“王贲在井陉受阻，陶邑援军战力平平，此刻贸然出击，若中了李牧埋伏，丢了高唐，你我皆是秦国的千古罪人！赵迁的头颅再金贵，也抵不过我十成儿郎的性命！”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城下那面刺眼的王旗，眼神深处只剩下冰冷彻骨的警惕。
“给本将盯紧了！看他赵迁，能唱出什么戏来！”
命令如山，迅速传递下去。
城头秦军弓弩手引弦待发，滚木礌石堆积在垛口旁，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
而城下，赵迁的王旗在风中招展，他本人更是策马在阵前缓缓巡行，亲卫们手中的盾牌在初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鼓声开始响起，一声，两声，渐渐密集，如同沉重的闷雷，敲打在双方将士紧绷的心弦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缓慢流淌。
日头西斜，最终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吞噬。
无星无月的浓重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城下赵军营地的喧嚣却陡然升级！
“咚！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响！
比白日更加狂暴，更加密集！
那沉重的鼓点如同无数巨人的心脏在同时疯狂搏动，又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霆被硬生生扯到了地面，汇聚成一片连绵不绝、撼天动地的声浪狂潮！
这鼓声毫无韵律节奏可言，只有最原始、最狂野的冲击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倾尽全力的疯狂意味，粗暴地撕扯着冰冷的夜幕，狠狠撞向高唐城厚重的城墙！
伴随着这震天鼓声的，是赵军营垒前沿陡然亮起的无数火把！
火光跳跃升腾，如同地狱之火骤然燃起，将营地前沿映照得一片通明！
火光中，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人影在急速奔走调动，兵刃的寒光在火光中闪烁不定。
喧嚣的人声、金属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狂暴的鼓点之中，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洪流，首扑城头！
仿佛下一刻，赵军就会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夜色掩护下发起玉石俱焚的总攻！
城头上的王翦，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
他按在冰冷墙垛上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那狂暴的鼓声和前沿的喧嚣，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死死盯着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区域，试图从那片混乱的光影中分辨出赵军真正的意图。
是佯动？还是……真的要在今夜孤注一掷？
“传令！”
王翦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几乎被淹没，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
“全军！甲不离身，刃不离手！弓弩手上弦！滚木礌石就位！
所有火把都给我点起来！照亮城下！严防死守！
赵人这是要趁夜猛攻！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谁敢懈怠，军法从事！”
命令迅速传遍城头。
秦军士兵强忍着困倦和寒冷，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无数火把被点燃，城墙上顿时亮如白昼，将城墙下数十步的范围照得纤毫毕现。
弓弩手们屏住呼吸，冰冷的箭簇对准了下方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区域，只等赵军进入射程。
滚木礌石旁的士卒，掌心全是冷汗。
整个高唐城，如同一只受惊后蜷缩起来、竖起全身尖刺的巨大刺猬。
王翦本人更是如同铁铸的雕像，一动不动地钉在城楼最高处。
夜风卷着他猩红的斗篷猎猎作响，他浑浊而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赵军营地深处。
那狂暴的鼓声和前沿的喧嚣固然惊人，但营地深处……似乎过于安静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脊椎。
夜色浓得化不开。
城下的鼓声和喧嚣持续着，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显得单调而诡异。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秦军士兵在城头站得双腿麻木，眼皮沉重如铅，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王翦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不对！
这太不对了！
如此猛烈的鼓噪造势，却迟迟不见一兵一卒真正扑城？
李牧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赵迁……他究竟意欲何为？
一个模糊的、极其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开始在他心中疯狂蔓延——金蝉脱壳？
他猛地再次将目光投向赵军营垒的纵深，那片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区域。
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大将军！您看！”
一名眼尖的校尉突然指着赵营方向，声音带着惊疑。
“火光深处……好像有大队骑兵在移动！
朝着……西北方向！”
王翦心头狂震，立刻凝神望去。
借着赵营前沿的火光映照，在营地后方更深的黑暗边缘，他似乎真的看到了一片巨大而模糊的阴影，正以一种异常迅疾的速度，如同无声的潮水般，朝着远离高唐的西北方向涌动！
那阴影移动的方式……绝非步兵！
是骑兵！
而且是规模极其庞大的骑兵集群！
“李牧！”
王翦的牙齿几乎咬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
中计了！
赵迁在这里虚张声势，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而李牧……李牧带着赵军主力，正在他眼皮底下溜走！
“传令！点起火把！照亮西北方向！快！”
王翦厉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焦虑而扭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