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是谢无咎残存意识中唯一的知觉。
那并非外界的寒冷,而是源自骨髓深处、冻结了灵魂本源的死寂。冰魄毒引如同一根淬毒的玄冰楔子,死死钉入他后颈的命门,幽蓝的寒力沿着脊椎的每一节疯狂蔓延、渗透。曾经灼热搏动、如同第二颗心脏的铁牌,此刻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断增厚的幽蓝冰晶,暗红的纹路在冰下晦暗不明,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撕裂感,仿佛整块胸骨都要被冻结的金属撕裂。
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拖拽着,在粘稠污浊的毒液中犁出一道污秽的痕迹。覆盖着玄黑重甲的靴子踩在冻结的毒液冰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是那两个寒山卫。持刺剑者以剑尖抵住他后心被冰封的伤口,每一次拖动都让冻结的血肉发出细微的崩裂声。擎刀者则用巨大的刀面,如同拍打一块冻肉般,拍击着他僵首的腿脚,确保他无法凝聚哪怕一丝反抗的力量。刺骨的玄冰寒气无时无刻不从他们的甲胄、从他们的兵刃上散发出来,压制着他体内任何可能复苏的毒力躁动。
视野是凝固的黑暗,只有偶尔从眼角缝隙掠过的、被冰晶折射的幽蓝寒光。耳畔是靴子踏碎冰壳的单调声响,以及…那似乎永无止境的、亡魂被冻结成冰屑般的呜咽。
“首座要活的…哼,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擎刀者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冰锥刮过岩石,“不如就地处理干净,省得麻烦。”
“首座之令,不容置疑。” 持刺剑者的声音更冷,也更稳,“冰魄毒引己锁其本源,翻不起浪。带回塔狱,自有搜魂炼魄之法,榨干他每一丝价值。” 剑尖在后心伤口处微微用力一压,冻结的血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更强烈的冰寒透入,几乎要将谢无咎最后一点游离的意识彻底掐灭。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自谢无咎胸前紧贴铁牌的衣襟深处传来!并非铁牌的搏动,而是…那块一首被他贴身收藏、几乎被遗忘的药王谷玉简!
玉简在震动!一股温润、古老、带着草木清气的微弱暖流,竟穿透了铁牌冰晶的封锁,穿透了冰魄毒引的极致寒力,如同初春破冰的第一缕阳光,极其艰难却又无比顽强地渗入了他被冰封的识海深处!
这暖流瞬间点燃了被冻结的意识碎片!
轰!!!
谢无咎的“眼前”,并非真实所见,而是被玉简暖流强行贯入识海的、狂暴的、燃烧的、充满绝望与毁灭的画面!
不再是模糊的残垣断壁,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真切的烈焰地狱!
他“看”到高耸的琉璃药炉在赤红的火焰中轰然倒塌,珍贵的灵药在火舌舔舐下瞬间化为飞灰!他“看”到熟悉的青色药王谷服饰在刀光剑影中被撕裂,温润如玉的师兄师姐们脸上凝固着惊愕与难以置信,身体被狂暴的力量撕碎!他“看”到白发苍苍的长老们怒吼着结阵,璀璨的丹火护罩却在无数道墨绿色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毒煞冲击下如同纸糊般碎裂,长老们口喷鲜血,身体在毒煞侵蚀下迅速干瘪、碳化!
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咆哮、濒死的哀鸣、建筑倒塌的巨响、毒煞侵蚀的滋滋声…无数声音混杂成毁灭的狂潮,狠狠冲击着他被冰封的灵魂!
而在这片燃烧的地狱中心,“他”看到了!
一个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冲天的火光,站在药王谷标志性的、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百草圣碑之上!身形修长挺拔,墨绿色的长袍在炽热的气浪与肆虐的毒瘴中猎猎作响,袍角绣着的夜枭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择人而噬的凶禽!
那身影缓缓地、缓缓地侧过脸。
火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温润依旧,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欣赏杰作般的、平静而冰冷的弧度!
“二…哥?” 谢无咎被冰封的灵魂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尖啸!这不再是模糊的记忆,而是玉简烙印下的、某个濒死长老眼中最后定格的、无比清晰的画面!是铁证!
是他!谢无嗔!是他站在药王谷的废墟之上!是他亲手导演了这场灭绝!
轰——!!!
被冰魄毒引强行压制的恨意,被枭骨笛音反复折磨的道心,在这一刻被这幅清晰无比的毁灭图景彻底点燃!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积蓄了所有痛苦、所有不解、所有疯狂的力量,在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非人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嘶吼,竟强行冲破了冰魄毒引对喉舌的冻结,从谢无咎僵硬的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这嘶吼沙哑、破碎、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却蕴含着让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疯狂恨意!
他布满冰霜的眼睫剧烈颤抖,冰晶碎裂!那深陷的眼窝之中,被冰封凝固的瞳孔骤然收缩!凝固的黑暗被瞬间撕裂!一点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绿幽光,混合着最炽烈的血色恨火,猛地在他眼底燃起!
那不是清醒的意识,而是被刻骨恨意彻底点燃的、最纯粹的毁灭本能!
“嗯?!” 持刺剑抵住他后心的寒山卫最先察觉异常!他感觉到剑尖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冰寒死寂,一股狂暴、混乱、带着疯狂毁灭意念的灼热,正从冰封的伤口深处逆冲而起,疯狂冲击着他的玄冰剑气!抵住伤口的剑尖竟发出细微的嗡鸣!
“小心!有变!” 持剑者厉声预警!
话音未落——
谢无咎那被冻结的身体,在滔天恨意的驱动下,竟爆发出一股超越极限的力量!他猛地昂起被冰晶覆盖的头颅,布满冰裂的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吸气声!胸腔剧烈起伏,覆盖在铁牌上的幽蓝冰晶发出密集的“咔咔”碎裂声!暗红的纹路在冰层下疯狂扭动,如同苏醒的毒龙!
“找死!” 擎刀者反应极快,眼中寒芒爆射,巨大的斩马刀带着冻结万物的星芒,毫不犹豫地朝着谢无咎那昂起的脖颈横斩而去!意图将这最后的反抗彻底扼杀!
几乎是同时——
哗啦!!!
血池中央,那片被玉髓毒核惰性之力勉强“冻结”、如同巨大墨色琥珀的毒潭,毫无征兆地炸开滔天巨浪!
一道身影裹挟着粘稠如胶、深不见底的墨黑毒液,如同深渊巨兽破水而出!
是燕七!
他残破的身躯被粘稠的墨黑毒液包裹着,如同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死亡铠甲。那条几乎被炸碎的右臂处,墨黑毒液疯狂蠕动、凝聚,竟形成了一条更加粗壮、更加狰狞、布满倒刺和吸盘的纯粹毒液臂膀!胸口那墨绿漩涡毒斑此刻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墨黑漩涡,疯狂旋转,将周遭一切毒瘴、冰晶、甚至光线都吞噬进去!他双眼睁开,瞳孔彻底消失,只剩下两个不断旋转、吞噬一切的墨黑涡旋!
他根本没有任何目标,没有任何意识,只有被九幽本源彻底同化后、对一切“生”之气息的毁灭本能!
而距离他最近的“生”之气息,正是那两个拖拽着谢无咎、散发着强大玄冰能量的寒山卫!
“吼——!!!”
一声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恐怖、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咆哮,从燕七那被墨黑毒液覆盖的口中爆发!他那只新生的墨黑毒液巨臂,带着湮灭一切的腐朽气息,无视空间距离,如同一条破海而出的死亡巨蟒,朝着擎刀斩向谢无咎的寒山卫,以及他身旁的持剑者,狠狠噬咬而去!
墨黑巨臂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腐蚀的哀鸣,连寒山卫身上散发的玄冰寒气都被强行侵蚀、染黑!
擎刀者斩向谢无咎的刀势不得不再次强行扭转!巨大的刀身带着星芒寒潮,狠狠劈向那条噬咬而来的墨黑毒臂!
轰!!!
墨黑毒液与星芒寒潮猛烈碰撞!没有惊天巨响,只有令人心悸的湮灭与吞噬!刀锋劈入毒臂,如同劈入粘稠的泥潭,恐怖的腐蚀力瞬间沿着刀身蔓延而上!刀身上凝练的星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
而燕七的墨黑毒臂也在寒潮的冲击下大片崩解、飞溅!但更多的墨黑毒液从血池深渊中、从他胸口的漩涡中疯狂涌出,瞬间弥补、甚至膨胀得更加巨大!纯粹的能量消耗,对此刻被九幽本源暂时同化的他来说,毫无意义!
另一边,持刺剑的寒山卫也遭受了墨黑毒液的溅射攻击,不得不抽剑回防,细剑舞动,形成一片冰寒剑幕,将飞溅的毒液冻结、击碎。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九幽本源的疯狂攻击,瞬间搅乱了寒山卫的阵脚!那致命的斩首一刀,被硬生生打断!
“镇压!” 一首如同冰山般静立的寒山卫首领,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他覆盖重甲的右手再次抬起,指尖幽蓝光芒凝聚,这一次的目标,赫然是那从墨潭中爬出、散发着恐怖九幽气息的燕七!
而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谢无咎眼底那点燃烧的墨绿恨火,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空隙!铁牌上覆盖的冰晶在内部狂暴恨意与外部混乱能量的冲击下,终于崩开一道细微的裂痕!
嗡!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源自万毒归源的吞噬之力,混合着滔天恨意,如同毒蛇出洞,顺着那道裂痕,猛地刺向抵在他后心伤口处的刺剑!
目标——剑尖残留的、属于他自己的、被冰封的毒血!
吞噬!解析!同化!
以自身之毒,反噬玄冰之器!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那柄凝练的刺剑尖端,覆盖的幽蓝寒光瞬间被侵蚀出一个微小的孔洞!一股暴戾的毒力顺着剑身与玄气的联系,如同跗骨之蛆,猛地逆冲向持剑者的手腕!
“什么?!” 持剑者手腕剧震,一股阴冷暴戾的意念混合着剧毒瞬间侵入!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手腕一抖,刺剑几乎脱手!
就是这瞬间的松懈!
谢无咎那被冰封的身体,在恨意的疯狂催动下,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他猛地向前一扑,挣脱了刺剑的锁定,整个人如同折断的枯木,重重砸向前方粘稠冰冷的毒液之中,溅起大片污秽!
冰冷的毒液灌入口鼻,带着刺骨的腐朽与剧痛,却也带来了一丝…短暂脱离钳制的窒息感。眼前是翻涌的墨黑污浊,耳中是寒山卫镇压燕七的怒吼与墨黑毒臂撕裂空气的尖啸。
混乱,是唯一的生路。
他如同沉入深渊的顽石,任由身体被粘稠的毒液包裹、拖拽,向着那被燕七搅动得更加狂暴混乱的墨潭深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