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的、带着浓郁铁锈与腐败甜腥气息的液体,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每一寸肌肤,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与麻痹。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搅动起沉重的液体,让更多饱含剧毒的腐蚀性能量涌入伤口,深入骨髓。
谢无咎的意识在无边黑暗与撕裂般的痛楚中沉浮。坠入这猩红深渊前的最后记忆,是清道夫那撕裂灵魂的咆哮,是肉壁堡垒疯狂挤压蠕动的恐怖,是怀中燕七身体滚烫、那团狂暴玄光灼烧掌心的触感,以及……脚下骤然塌陷的失重感。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废铁,又在瞬间被冰封的毒海淹没。
“咳…咳咳…” 粘稠的液体呛入肺腑,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恶心感。谢无咎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被一片粘稠的、翻滚着气泡的暗红色所占据。液体浓稠如同血浆,散发出刺鼻的铁锈腥气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这厚重的“血水”,将眼前染上一层绝望的猩红。
血池!镇幽塔核心区域的血池!药王谷长老遗言中提到的崩坏之地!
谢无咎挣扎着想要上浮,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低头看向自己,在外的皮肤早己被这粘稠的“血水”腐蚀得坑坑洼洼,血肉模糊,尤其是左肩被清道夫毒液溅射处,更是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正被“血水”不断侵蚀、溶解!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
更糟糕的是,他体内的状况!强行引动净世玉髓生机与自身驳杂能量冲突造成的反噬,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经脉中搅动!胸口铁牌在吞噬了燕七部分异变毒力后,虽然力量有所恢复,但此刻也如同一个填满了滚烫毒炭的火炉,散发着灼热与阴寒交织的混乱波动,疯狂抽取着他的精血元气来压制和转化!内外交煎,濒临崩溃!
燕七!
谢无咎心中猛地一紧!他强忍着剧痛,艰难地在粘稠的血水中扭转身躯,目光急扫。
就在他身旁不远处,燕七的身体正缓缓下沉。他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金交错的色泽,仿佛玉石与毒铜的混合体。胸口那片被暂时压制的毒斑,此刻被一层粘稠的暗红“血水”覆盖,看不清具体状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紧握的右手!指缝间,那团由他毒血与玉髓冲突形成的狂暴玄光并未消失,反而在粘稠血水的浸泡下,光芒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凝实,如同在他掌心凝结了一颗不稳定的小型星辰!玄光流转,时而透出玉髓的温润白芒,时而翻涌出蚀骨腐心的青黑毒煞,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与新生交织的诡异气息。
而燕七的身体,似乎正在被这玄光和周围的血水共同改造!的皮肤上,青金色的纹路如同藤蔓般蔓延,时而坚硬如玉石,时而流动如毒液!他的气息微弱得近乎断绝,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蛰伏凶兽般的深沉力量感。
毒血铸脉!那骨片上的禁忌法门,在玉髓玄光与九幽血池的双重催化下,正以一种不可控、不可逆的方式,强行改造着燕七的躯体!
谢无咎心中一沉。燕七暂时未死,但这种状态比死亡更加凶险莫测!
他奋力划动双臂,粘稠的血水阻力巨大。他一把抓住燕七的手臂,试图将他拖向岸边。然而,就在他抓住燕七手臂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霸道、带着强烈排斥与侵蚀性的力量,猛地从燕七手臂上那蔓延的青金色纹路中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牙瞬间刺入谢无咎的手掌!
“呃!”谢无咎闷哼一声,手掌瞬间传来剧烈的麻痹感和钻心刺痛!他下意识地松手,只见自己抓住燕七的那只手掌,皮肤上竟浮现出几个细小的、青金色的斑点,正迅速向周围扩散,带来更强烈的麻痹和灼痛!燕七体内那正在异变的毒力,竟开始排斥一切外力,甚至主动侵蚀!
谢无咎眼神一凛。强行带走燕七己不可能,甚至会引发他体内异变毒力的更剧烈反噬。当务之急,是先保住自己的命,恢复力量!
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向着感知中血池边缘的方向挣扎游去。每一次划水都异常艰难,粘稠的血水如同胶水,腐蚀着伤口,侵蚀着意志。
终于,脚下触碰到了坚硬的、滑腻的池底。他踉跄着爬出粘稠的“血水”,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岩石地面上。
噗!
他再次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和冰晶的污血,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坐起,背靠着一根冰冷的、布满粘液的巨大石柱(或许是某种倒塌的建筑残骸),剧烈地喘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溶洞般的空间。穹顶极高,没入翻滚的墨绿色毒云深处,无数粗大的、流淌着幽绿荧光的“血管”如同巨蟒般从穹顶垂落,末端没入下方那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气泡的暗红色血池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混杂着铁锈、腐肉、剧毒的腥甜气息,以及一种沉淀了万古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怨念与疯狂。
这里就是镇幽塔基崩坏的核心?九幽毒煞倒灌的源头?
谢无咎的目光扫过血池边缘。池边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被高温和强酸反复灼烧腐蚀后的狰狞形态,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苔藓状沉积物。在那些沉积物中,散落着大量形态各异的骸骨!有巨大狰狞的兽骨,有扭曲怪诞的生物遗骸,更多的,则是穿着破烂衣物、佩戴着药王谷腰牌或寒山卫标识的人形枯骨!这些骸骨大多残缺不全,上面布满了啃噬、溶解、断裂的恐怖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的惨烈厮杀与绝望挣扎。
而在血池中央,靠近谢无咎所在的这片区域,赫然矗立着几根断裂的巨大黑色石柱!石柱上缠绕着早己锈蚀断裂的粗大锁链!锁链的一端沉入粘稠的血水之中,另一端则缠绕着一具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半浸泡在血水里的奇异“尸骸”!
那“尸骸”并非人形,也非兽类。它像是由无数巨大、扭曲、形态各异的骨骼和腐肉强行拼凑而成的聚合体!惨白的巨大腿骨支撑着如同小山般的、布满孔洞的骨盆;扭曲的脊椎骨上连接着数颗大小不一、早己干瘪的狰狞头颅;无数断裂的、生着骨刺的肢体如同枯死的树枝般从躯干各处伸展开来,浸泡在血水之中。整个聚合体散发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死寂、腐朽与令人作呕的混乱气息!
更诡异的是,这庞大的聚合体“尸骸”并非死物!它浸泡在血水中的部分,那些腐肉和骨骼的缝隙间,正缓慢地、贪婪地吮吸着粘稠的暗红“血水”!随着它的吮吸,庞大躯干上一些断裂的肢体末端,竟有粘稠的、暗红色的肉芽在极其缓慢地蠕动、生长!如同一个正在依靠血池毒液修复自身的……怪物!
九幽尸傀?还是毒域孕育的某种核心怪物?
谢无咎头皮发麻。仅仅是远远看着,那聚合体散发出的混乱死寂气息,就让他灵魂深处传来阵阵悸动与不适。这东西绝对比清道夫更加恐怖!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现在不是探究那怪物的时候。他必须立刻处理伤势,恢复力量!否则别说救燕七,自己也会被这无时无刻的侵蚀变成池边枯骨的一员!
他盘膝坐好,强忍剧痛,集中全部心神,尝试引导体内那混乱狂暴的能量。胸口铁牌如同一个填满了滚烫毒炭的火炉,散发着灼热与阴寒交织的混乱波动。而经脉中,玉髓生机与自身驳杂能量冲突造成的撕裂伤,在血池毒气的侵蚀下,如同被撒上了盐,痛楚倍增。
他小心翼翼地引动铁牌的力量,试图吞噬侵入伤口的血池毒力,同时转化一部分能量来修复自身。然而——
嗡!
铁牌幽光一闪,传递回的信息却让他心头一沉!侵入伤口的血池毒力,其成分极其复杂霸道,蕴含了九幽腐肉母液、蚀骨幽兰晶化残渣、伴生血蛭王毒涎等多种恐怖毒素的混合体!铁牌吞噬转化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毒力侵蚀和自身反噬破坏的速度!
这样下去不行!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被内外交攻的剧毒和反噬彻底摧毁!
绝望再次弥漫心头。
就在谢无咎心神动摇之际,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血池边缘,距离他不远处的一具半埋在暗红苔藓中的骸骨。
那骸骨穿着月白色的药王谷袍服,骨骼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色泽,显然是被剧毒侵蚀致死。骸骨的姿势很奇特,并非战斗或挣扎的姿态,而是背靠着池边一块凸起的黑色岩石,一只手深深插入岩石下方松软的苔藓沉积物中,似乎在掩埋着什么。另一只手臂则向前伸出,指骨深深插入地面,在地面上划刻着什么。
谢无咎心中一动,强撑着站起,踉跄着走到那具骸骨旁。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西周,确认暂时没有危险,才小心翼翼地拨开骸骨插入岩石下方苔藓的那只手臂周围的沉积物。
苔藓被拨开,露出下方一个被手臂护住的、只有拳头大小的浅坑。坑底,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温润、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玉片!玉片上似乎还刻着细小的文字!
药王谷玉简?!遗言?!
谢无咎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他迅速将玉简取出。入手冰凉,玉质温润,虽然光芒微弱,却透着一股精纯的净化气息,暂时驱散了周围血池毒气的侵蚀感。
他来不及细看玉简内容,目光先投向骸骨另一只手臂在地面划刻的痕迹。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潦草、却透着一股刻骨恨意与绝望的刻图!
刻图描绘着一个场景:一座巨大的、缠绕着毒龙的黑塔(显然是镇幽塔),塔基处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墨绿色的毒云如同瀑布般从中倾泻而出,污染大地。而在裂缝旁边,站着两个人影!
左边一个人影,穿着夜枭首座标志性的、边缘绣着暗金枭鸟图腾的华丽黑袍,戴着那张覆盖全脸的暗金面具!他正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下,对着裂缝,似乎在做着什么。而他面具的眉心位置,那颗蠕动的幽绿宝石被特意刻画的异常醒目!
右边另一个人影,则要小得多,刻画的线条也更加模糊,似乎是一个少年?他站在黑袍人影的身后,身体微微前倾,手中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正要递给黑袍人影。刻图没有刻画少年的面容,但在他脖颈位置,却用极其深刻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如同毒蛇盘踞般的……青黑色毒斑印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谢无咎脑海中炸开!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
夜枭首座!镇幽塔基崩坏!药王谷长老遗言中提到的“塔基核心裂隙在第三层血池”!
而那个脖颈带着毒斑印记的少年……永宁侯府!谢家毒斑!
一个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滔天怒火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当年永宁侯府血案之后,被“确认”死亡的侯府二公子……他的二哥……谢无嗔!
难道……难道那个站在夜枭首座身后、脖颈带着谢家毒斑印记的少年……就是谢无嗔?!而夜枭首座面具下的人……也是他?!
“不…不可能…”谢无咎下意识地低语,声音嘶哑干涩。但骸骨刻图上那清晰的毒斑印记,以及夜枭首座对九幽残图和铁牌的贪婪,如同冰冷的铁证,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他猛地低下头,颤抖着将心神沉入手中那块温润的玉简!
玉简内蕴含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带着玉简主人临死前刻骨的悲愤与绝望:
“余,药王谷寒潭卫戍,奉命协守塔基…”
“塔基封印崩坏,非天灾,乃人祸!”
“吾亲眼所见!夜枭首座亲至血池裂隙!其以秘法引动九幽毒煞,强行冲击塔基古阵节点!”
“更…更有一少年随行!其颈有谢家毒斑!疑为…永宁侯府…谢无嗔!”
“首座唤其‘容器’!以邪术引毒煞灌体!少年痛苦哀嚎,毒斑蔓延全身,生机湮灭…却…却未死!反化为…半人半毒之傀!”
“吾等拼死阻之,皆殁…吾重伤遁入血池,苟延残喘…”
“首座以谢家子为‘钥匙’,以毒煞为引,污损古阵阵眼!塔基崩坏,毒煞倒灌,皆源于此!”
“此二獠…乃镇幽塔崩、苍生劫起之罪魁!”
“后来者…若见…必诛之…以慰…吾等…英魂…”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刻下的“必诛之”三个字,力透玉简,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恨意!
轰!
谢无咎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冰寒与荒谬绝伦的狂潮,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二哥谢无嗔!那个记忆中温润如玉、待他极好的二哥!竟然没死?!而且…而且成了夜枭首座进行某种恐怖仪式的“容器”?成了导致镇幽塔崩坏、释放九幽毒煞的帮凶?!甚至…那夜枭首座面具下的人,很可能就是二哥本人?!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谢无咎的喉咙深处撕裂而出!他死死攥着那块温润的玉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
愤怒?不,是比愤怒更深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是被至亲背叛、被命运戏弄的滔天恨意!是支撑他爬出地狱、向夜枭复仇的信念根基被瞬间颠覆的疯狂与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是谢无嗔?!
“容器…钥匙…血食…” 风中那断断续续、金属摩擦般的低语,此刻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鞭挞着他的灵魂!
噗!
急怒攻心,加上体内狂暴能量的反噬,谢无咎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几乎要碎裂!紫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幽光疯狂闪烁、燃烧,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万物的恐怖冰寒!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粘稠翻滚的暗红血池,死死盯住池中心那具正在缓慢吮吸毒液、修复自身的庞大九幽尸傀。
一丝冰冷、疯狂、带着无尽毁灭欲望的弧度,悄然爬上他染血的嘴角。
“容器…钥匙…血食…”他低声重复着风中的低语,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二哥…我的好二哥…原来…你把自己…也炼成了这塔里的‘食物’?”
他缓缓抬起手,沾满自身黑血的手掌,猛地按在了胸口那剧烈嗡鸣、散发着贪婪渴望的夜枭铁牌之上!
“既然如此…”谢无咎的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那就…一起…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