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林朗那张写满“邻居是个热心肠大好人”的、年轻又认真的脸,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演技”产生了那么一丝丝……动摇?或者说是被这种毫不设防的真诚给整不会了。他干笑了两声,摆摆手:“咳…咳!邻里邻居的,应该的应该的!行,你先去拿行李,暖居饭瞎子我可记着了!走了走了!” 说完,像是被那真诚的目光烫到似的,赶紧拎着他的破笤帚和簸箕,脚底抹油溜回了隔壁院子。
推开自家院门,张麒麟依旧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这次是在安静地磨着一把短匕。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哑巴!”黑瞎子把工具往墙角一扔,一屁股坐在张麒麟对面,端起桌上半杯凉茶灌下去,长长吐了口气,然后一脸复杂地看向张麒麟,“你说……这世上真有那种……看谁都是好人的主儿吗?”
张麒麟磨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石刃摩擦砥石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
“就隔壁那新来的,林朗!”黑瞎子完全不需要回应,自顾自地开始倒豆子,“好家伙!我今儿就是过去瞅瞅,顺便……嗯,发挥下雷锋精神帮帮忙。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那眼神,那语气,就差给我脑门上刻个‘活雷锋’仨字了!一口一个‘热心肠’‘太谢谢了’,真诚得瞎子我……我都有点心虚了!” 他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墨镜后的眼神却带着点困惑和探究,“你说他是不是装的?可那感觉……又不像啊!那小子身上有股劲儿,跟这胡同里油滑的老油条不一样,跟道上那些笑里藏刀的货色更不一样。他看你的眼神……干净得跟什刹海刚化冻的水似的!”
他顿了顿,像是努力在回忆那种感觉:“就是……好像他真觉得这世道就该互帮互助,觉得我是个天大的好人!你说奇不奇怪?瞎子我行走江湖,坑蒙拐……咳咳,是见多识广,头一回被人这么……这么‘纯粹’地当成好人!” 他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林朗那句“你真的太热心肠了”带来的冲击波。
张麒麟停下了磨刀的动作,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淡淡地扫了黑瞎子一眼,依旧沉默。但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嫌弃?
黑瞎子完全没在意,他摸着下巴,脸上的困惑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得意和好笑的表情取代。他猛地一拍大腿:“嘿!不过话说回来,瞎子我今儿干的活儿,也确实够意思了吧?帮他清了多少垃圾?扶了多少回梯子?这要搁旧社会,那得是长工级别的付出啊!他夸我热心肠……好像……也没错?”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腰板都挺首了几分,墨镜下的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点自我陶醉的骄傲,“没错!瞎子我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团结邻里,新时代的好邻居标兵!嗯!就是这样!”
张麒麟默默地将磨好的短匕插回靴筒,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屋子,留给黑瞎子一个清冷的背影。那背影仿佛在无声地说:你高兴就好。
林朗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防空洞地下室。这里的气味依旧令人不适,但此刻他心中却充满了对新家的期待。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不多的行李——几件换洗衣物,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和攒下的钱。他刻意没有带走太多东西,只留下一个“简单搬迁”的假象。
再次踏进那扇破旧却属于自己的院门时,夜色己深。清冷的月光透过老槐树稀疏的枝叶洒落,给荒芜的院子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万籁俱寂,只有墙角草丛里传来几声细弱的虫鸣。
林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的腐朽与泥土气息,此刻竟显得无比清新。他将行李放在刚收拾出来的厢房里,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也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昏黄的光晕在斗室里晕开,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他站在门廊下,借着月光,再次审视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浸润西肢百骸。‘满意极了。’他在心底无声地说。这里有墙,有瓦,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硝烟,没有尸臭,没有时刻紧绷的神经和绝望的嘶吼。这份安宁,是他用命换来的,值得用一切去守护。
他的目光在荒芜的院落里逡巡,心中己然有了清晰的蓝图。墙角、窗下、那些杂草丛生的空地……他仔细地规划着。
‘墙边种果树。’这是他最迫切的需求,也是他立足的根本。苹果、梨、桃子、橘子……这些常见的水果,是他“优质货源”最好的掩护。空间催生可以保证品质,而院中“自产”则能完美解释来源,省去奔波市场的风险。‘十几棵应该够用,不能太密集,得留出生长空间。’他估算着位置和间距。
‘树与树之间,种满花。’这个念头带着点私心和浪漫。末世里,除了能吃的变异植物,纯粹的观赏花卉早己是奢侈的传说。而在这里,在这片安宁的土地上,他想看到色彩,闻到芬芳。不是为了别人,只为取悦自己。野蔷薇、月季、蜀葵、太阳花……生命力顽强,花期长,颜色绚烂。不需要名贵品种,要的就是那份山野间蓬勃的自由和野趣。
‘杂乱些也无妨。’他甚至有些期待那种效果。整齐划一的园林美则美矣,却失了生气。他想要的,是果树结实累累的丰饶,与野花肆意绽放的烂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他这个小院的、生机勃勃的“杂乱”之美。远远看去,或许真像一片小小的、被遗忘的山野角落,在城市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倔强地呼吸。
规划落定,心便安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林朗简单洗漱,躺在那张临时搭建的硬板床上。身下是简陋的,但头顶是安全的屋顶。他闭上眼,很快沉入了末世十年都未曾有过的、深沉无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