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笼罩在将军府上空的阴霾。
顾祈安几乎一夜未眠，倚竹己将誊抄好的账册复件和部分密信整理好，原件也妥善藏匿。
“小姐，您歇会儿吧。”倚竹看着顾祈安眼下的青影，心疼地劝道。
顾祈安摇摇头，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涌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庭院中渐渐清晰的景象，如同看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通报声，打破了将军府清晨的宁静：
“长公主府——遣使送帖——！”
来了！
顾祈安眼神一凛，瞬间收敛起所有的疲惫和犹疑，挺首了背脊，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对倚竹道：“走，去接贵客的帖子。”
主仆二人行至前厅。
只见一名穿着长公主府管事服饰、神情倨傲的中年太监，手捧一个极其华贵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封用明黄锦缎包裹、镶着金边的请柬。
请柬的封面上，一只用金线勾勒、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纹样，在晨曦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尊贵与威压。
“顾宫令，长公主殿下有请。”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施舍般的腔调，“鹿鸣盛宴，乃皇家盛事，殿下特命洒家送来请柬，邀您共襄盛举。殿下说了，务必请您准时赴宴。”
他刻意加重了“务必”二字，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厅内侍立的将军府下人，都感受到了这请柬背后沉甸甸的压力，屏住了呼吸。
顾祈安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只刺目的金凤凰上，心中冰冷一片。
鸿门宴的请帖，终于送到了。
她上前一步，姿态恭谨却又不卑不亢，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封仿佛有千钧之重的请柬。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线和华丽的锦缎，如同触摸到毒蛇的鳞片。
“请公公回禀长公主殿下，”顾祈安的声音清越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承蒙殿下厚爱，顾祈安必当准时赴宴，不敢有负殿下盛情。”
她的目光，穿透了华丽的请柬，仿佛看到了鹿鸣宴上那张精心编织的、杀机西伏的巨网。
长公主府太监那倨傲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外，留下那封印着金凤凰的请柬，在顾祈安手中沉甸甸地发烫。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下人们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都散了吧。”顾祈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内院，倚竹紧随其后，脸色凝重。
回到书房，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顾祈安才将那烫手的请柬随意丢在书案上。金色的凤凰在晨光下依旧刺目，带着无声的嘲讽与威压。
“小姐，这……”倚竹看着那请柬，忧心忡忡。
“意料之中。”顾祈安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长公主要的就是我赴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按她的话本行事。”她踱步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初绽的秋菊，声音冷冽，“她想看我做那只扑火的飞蛾，我偏要做那撕破她画皮的利刃！”
“那复件”倚竹低声道。
“按原计划准备。”顾祈安斩钉截铁，“但内容要更精妙些。柳源的罪证要确凿无疑，条理清晰，让人一听便觉铁案如山。至于那几处凤羽标记……”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模糊化处理，但留一丝若有似无的线索，指向户部那位素来与柳源交好、却又暗中投靠了宣亲王的侍郎。让长公主瑶以为，我虽疑心凤凰，却因证据不足，只能先将柳源钉死，并试图攀扯出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其他同党，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是极其危险的走钢丝。
既要让长公主觉得她依旧在“局”中，被“凤羽”的迷雾所困，又要确保在鹿鸣宴上能一击必杀柳源，同时还要预留后手，防备李文瑶随时可能的发难。
“是，小姐。”倚竹深知其中利害，郑重应下。
“还有，”顾祈安补充道，“断水那边查商号的进展，一有消息，无论何时，立刻报我。”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三短一长。
这是断水归来的暗号。
倚竹迅速开门，断水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书房，单膝跪地。
他身上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眼神却比寒星更亮。
“小姐，商号有眉目了！”断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那几家商号表面东家各异，但背后真正的资金流向和掌控者，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内务府采办司的一个挂名皇商，名叫瑞丰祥！”
“瑞丰祥？”顾祈安蹙眉，这个名字她有些印象，专为宫中采办一些江南丝绸和海外奇珍，并不十分显眼。
“属下发现近半年，瑞丰祥有几笔异常巨大的款项，以特别供奉的名义流入内务府，但去向不明，账目做得极其隐秘。更关键的是，负责接收并处理这几笔供奉的，是内务府总管太监张德海的心腹！”断水语速极快，信息量巨大。
内务府总管太监张德海，这可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宦官之一。
“凤羽”的资金，通过瑞丰祥这个皇商，流入内务府，再由张德海的心腹经手，这几乎将“凤凰”的触角，首指宫闱最深处。
永清长公主的手，竟然伸得如此之长，如此之深，
她不仅掌控着外朝的柳源，更在内廷埋下了如此重要的棋子！
难怪前世之事办的毫无波澜，顾祈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长公主的图谋，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百倍，这绝非仅仅是扳倒政敌，更像是要颠覆整个朝堂格局！
“张德海……”顾祈安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幽深。
他效忠的，究竟是皇帝，还是他背后的凤凰？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小姐，还有一事。”断水继续禀报，语气更加凝重，“属下在追查瑞丰祥时，发现另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探查它，手段同样隐秘高明。属下险些与其探子撞上，对方警觉性极高，立刻遁走，无法追踪来源。”
“另一股势力？”顾祈安心中一凛。除了她和长公主，还有谁在关注瑞丰祥？是敌是友？会是皇帝的人吗？
局势愈发扑朔迷离，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牵扯的力量越来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