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京城陷入沉睡,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死寂。
锦云轩的后墙,紧邻着一条堆满杂物、鲜有人迹的窄巷。
此刻,几道融入夜色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声无息。
为首者正是顾府暗卫首领——断水。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气息内敛、动作如狸猫般敏捷的精锐。
时间紧迫,顾祈安的命令如同悬顶利剑。
断水锐利的目光扫过并不算高的院墙,确认了守卫换岗的短暂间隙。
他一个细微的手势,三人同时发力,足尖在墙壁上轻点数下,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般翻越而入,落地无声,迅速隐入墙根下的阴影里。
后院弥漫着淡淡的染料和潮湿布料的气味。几间库房和染坊黑黢黢的,唯有东厢房一侧的耳房还透着一丝微弱的灯光,隐约传来守夜人的咳嗽声。
断水屏息凝神,耳廓微动,捕捉着院内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他如鬼魅般沿着廊柱阴影移动,避开守夜人可能的视线范围,精准地绕到了东厢房的后窗下。
另外两人则散开警戒,一人盯住院门,一人紧盯着守夜人所在的耳房。
东厢房门窗紧闭,落着锁。
但这难不倒断水。他取出一根特制的细长探针,插入锁孔,手腕极轻微地抖动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应声而开。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侧身滑入,反手又将门虚掩上。
屋内漆黑一片,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和纸张的味道。
断水适应了一下黑暗,凭借着超凡的夜视能力,迅速锁定了房间中央偏后位置的地面。他伏低身体,指尖沿着地砖的缝隙细细摸索。
一块,两块,三块……找到了!
第三块地砖的边缘似乎比其他砖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断水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取出薄如蝉翼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插入缝隙,手腕发力一撬。
地砖应手而起!
下方是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
断水的心跳也微微加速。他迅速将包裹取出,入手沉甸甸的,正是账册密信无疑!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将地砖复原,抹去一切痕迹,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撤!”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三人如同来时一般,沿着原路,避开守夜人,悄无声息地翻出后院,迅速融入深沉的夜色,朝着镇西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将军府,书房内灯火不熄。
顾祈安并未休息,一盏孤灯映着她清丽却凝重的侧脸。
她强迫自己镇定,梳理着己知的线索和可能的陷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凤凰”二字。
“小姐!”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叩击声,是倚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祈安抬眸看向声音的方向:“进!”
倚竹闪身而入,低声道:“东西到手,人己到暗室。”
“走!”顾祈安没有丝毫犹豫,拿起那枚玄铁令牌,跟着倚竹快速穿过回廊,进入将军府深处一间极其隐秘的地下暗室。
暗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油灯。
断水单膝跪地,双手捧着那个油布包裹,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小姐,幸不辱命。东西在此。”断水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能听出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
顾祈安深吸一口气,接过包裹。
油布解开,里面是两本厚厚的账册和一叠用火漆封好的密信。账册封皮陈旧,翻开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铁矿开采量、精铁去向、与南越交易的明细、贿赂官员的款项……笔笔皆是触目惊心
那叠密信,信封上的印记正是柳源的私章,内容更是坐实了通敌叛国的铁证!
沈明昭所言非虚,这足以让柳源万劫不复。
然而,顾祈安翻动账册的手指却骤然停住,东西未必来的太快了些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几笔特殊的、数额巨大的资金流向上。
这些款项的来源极其隐晦,只标注着“凤羽”二字,而接收方,除了南越三王子,还有几个看似普通的商号名,但这些商号背后隐隐指向的,似乎与京城某些不显山露水、却底蕴深厚的勋贵世家有关联,更有一条极其隐晦的线索,似乎指向了内务府?
“凤羽……”顾祈安低声念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凤羽”,十有八九就是那所谓的凤凰。
“断水,”顾祈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立刻去查这几个商号!我要知道它们背后真正的主人,以及近半年所有异常的资金流动和货物往来!鹿鸣宴之前,我必须知道究竟是谁。”她指着账册上那几个标注着“凤羽”的条目。
“属下明白!”断水领命,再次消失在暗影中。
顾祈安将账册密信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中。
“商号、凤凰、柳源…”顾祈安念叨着,永清长公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长公主府内,永清长公主也并未就寝。
她坐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上铺着一张京城舆图。
摇曳的烛光下,她正用一支朱笔,在舆图上几个关键位置——镇西将军府、锦云轩、皇宫、以及即将举办鹿鸣宴的皇家别苑——轻轻画着圈。
林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躬身禀报:“殿下,锦云轩那边东西被取走了。守夜人毫无察觉,对方手段极其高明。”
永清长公主手中的朱笔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愉悦的冷笑:“呵,果然没让本宫失望。顾家的暗卫,还是有点用处的。”她放下笔,拿起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取走了就好。就怕他们不敢拿。”
“殿下神机妙算。”林嬷嬷奉承道,“那账册里的凤羽,足以让顾祈安那丫头疑神疑鬼,将矛头指向我们想让她指向的地方。柳源这枚棋子,也该发挥他最后的作用了。”
“柳源?”永清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以为本宫真看得上他那点小聪明和野心?不过是为本宫吸引火力的靶子罢了。顾祈安拿到那些东西,只会更加确信柳源是主谋,急着在鹿鸣宴上发难,正好落入本宫的局中局。”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志在必得的弧度。
“鹿鸣宴的惊喜,都准备好了吗?”她淡淡问道。
“回殿下,万无一失。”林嬷嬷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无论是顾家丫头,还是柳源,亦或是那位坐在龙椅上的人,都会收到一份终身难忘的厚礼。凤凰浴火的大戏,必将扭转朝野。”
永清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权欲之火:“很好。明日,就把本宫的请柬,送到镇西将军府去。用最华贵的洒金笺,印上最清晰、最尊贵的凤凰纹样。本宫倒要看看,顾祈安敢不敢赴这场鸿门宴!”
拂晓将至,京城表面的平静下,暗流己然汹涌成旋涡。
顾祈安手握铁证,却深陷更大的阴谋迷雾;永清长公主稳坐钓鱼台,编织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网。
而鹿鸣宴的鼓点,正随着第一缕晨光,越来越近地敲响在每一个局中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