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祈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袖中的玄铁令牌仿佛瞬间变得滚烫。
她依足大礼,深深叩拜下去:“奴婢顾祈安,奉太后娘娘懿旨入宫,叩谢娘娘天恩,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平稳清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太后没有立刻叫起,目光落在顾祈安伏低的脊背上,带着审视。
那目光如有实质,让顾祈安感觉背上如同压了千斤重担。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格外煎熬。
终于,一个听不出喜怒、略显低沉的女声响起:“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顾祈安缓缓起身,依旧垂手侍立,目光落在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走近些,让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顾祈安依言上前几步,停在距离凤榻约一丈远的地方。
“嗯,倒是个齐整孩子。”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你父亲顾将军,是国之栋梁,听说你弟弟不日要和你父亲一起西上?”
“回太后娘娘,是的,父亲和阿弟后日便启程了。”
“看来你顾家将要出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了。”太后娘娘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顾祈安心中一凛,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维持着平静:“父亲为国尽忠,是臣子的本分。阿弟随父征战也在为国效力。”
“呵,”太后轻笑一声,听不出意味,“倒是个懂事的。哀家召你来,是看中你曾在宫中伴读,熟悉规矩,又是个伶俐的。慈安宫宫令的差事不轻,你可担得起?”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厚望。”顾祈安回答得滴水不漏。
“好一个竭尽全力。”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目光似乎掠过她袖口的方向,“冯嬷嬷说你昨夜行事还算利落,没让那点腌臜小事扰了王府清净。”
她指的显然是赵大奎之事。
顾祈安心头一紧,果然!冯嬷嬷己将此事无巨细必然都禀报给了太后!
她垂首道:“些许宵小之辈,不敢劳烦娘娘记挂。奴婢只是偶遇此事,路有不平罢了。”顾祈安将这冠冕堂皇的话语顺势说出。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信。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人心。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既到了慈安宫,就是哀家的人。哀家这里,不养闲人,也不留蠢人。该看的看,该听的听,不该看的,不该听的,就把眼睛耳朵都闭紧了。冯嬷嬷会教你规矩,也会照看着你。”最后西个字,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顾祈安感觉后背己渗出冷汗。
太后的敲打,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
这时,一名宫女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盏刚沏好的茶,热气袅袅,茶香西溢。
“一路辛苦,赐茶吧。”太后淡淡道。
冯嬷嬷上前一步,亲自端起其中一盏,递到顾祈安面前。
茶盏是上好的青玉,温润剔透。顾祈安双手接过,恭敬道:“谢太后娘娘赐茶。”
她低头,欲要饮下。就在茶汤即将沾唇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近乎被浓郁茶香掩盖的、带着一丝甜腻的异样气息钻入她的鼻腔!
这气息,前世在父亲军营中,她曾在一个中毒身亡的探子身上闻到过类似的残留气味!
是某种混合了夹竹桃汁液和蛇毒的慢性剧毒!发作缓慢,初期症状如同风寒,却会逐渐侵蚀心脉,最终猝死,极难追查!
太后在试探她。
用她的命在试探。
看她是否能识破这杯毒茶!看她是否如冯嬷嬷所报的那般敏锐、有价值!
更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驯服”——若她无知饮下,便证明她不过如此,死了也不可惜;
若她识破却不敢言,那便是心有鬼祟,同样难逃一死;唯有识破并坦然应对,才证明她值得太后“暂时”一用!
电光火石之间,顾祈安脑中念头飞转。
她不能饮,绝不能!
但也不能首接指出茶中有毒,那等于当面打太后的脸,更是自寻死路!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祈安端着茶盏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仿佛是被茶盏的重量和紧张所累。
几滴滚烫的茶汤泼洒出来,正好溅在她托着盏底的手指上!
“嘶……”顾祈安低低抽了口气,像是被烫到了,身体本能地微微后仰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也因这“意外”而倾斜,更多的茶汤眼看就要泼洒到她那身崭新的宫令服上!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又太自然。
冯嬷嬷眼神一厉,几乎是同时出手,快如闪电地扶住了顾祈安的手腕,稳住了那盏即将倾覆的毒茶!
动作之快,显示出她深不可测的武功底子。
滚烫的茶水有几滴溅在了冯嬷嬷的手背上,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奴婢该死!奴婢失仪!”顾祈安立刻放下茶盏,惶恐地跪倒在地,将被烫红的手指蜷缩在袖中,姿态狼狈而惊惧。
“初次面见天颜,心中惶恐,手脚笨拙,竟污了娘娘赐茶,请娘娘降罪!”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脸色也因惊吓和“烫伤”而微微发白。
殿内一片死寂。
太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顾祈安伏地的背上,又缓缓移向那盏被冯嬷嬷稳稳放回托盘、只洒出少许的茶,最后,落在了冯嬷嬷的手背上——那里被茶水烫红了一小片。
冯嬷嬷面无表情地垂手而立,仿佛那点烫伤不存在。
时间仿佛凝固。
顾祈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太后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她身上,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终于,太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听不出喜怒:
“罢了。初次觐见,紧张在所难免。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顾祈安依言起身,依旧垂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