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姜离指了指竹椅,声音依旧沙哑平静。他浑浊的目光在沈明昭苍白疲惫却异常坚毅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她紧抿的、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侵蚀的唇上多看了一眼,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前辈……”沈翊再次抱拳,刚想开口说明来意。
姜离却抬手打断了他,目光转向沈明昭,声音低沉而首接:“你中了毒。能撑到此刻,也算心智坚毅。”他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但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沈明昭心头剧震!仅凭一眼,甚至没有诊脉,就点破了她体内残留的蜜丸之毒!
这份眼力,这份对“乌玉欢”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
“前辈慧眼!”沈明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惊骇,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那个被她用油纸严密包裹、依旧散发着淡淡甜腻气味的贡院纸团,双手奉上,“此物,便是那蜜丸残留沾染的考卷残页。
晚辈在京城贡院科考之时,遭人以此物暗算!有人……欲借这乌玉欢之毒,诱我写下悖逆之言,身败名裂,祸及九族!”
姜离枯瘦的手指接过那油纸包,动作极其缓慢地打开。
当那皱巴巴的纸团暴露在昏暗的油灯下,那股熟悉的甜腻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时,姜离的眉头猛地蹙紧,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刻骨的憎恶与……深切的悲悯!
他没有去嗅闻,只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晕染开的水渍边缘,随即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他闭上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果然是它”姜离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磨砂石上碾过,“这气味比当年更精纯,也更毒了。”
他睁开眼,看向沈明昭的目光充满了复杂:“你说贡院?科举考场,呵……好手段!如今竟敢染指文脉清流之地了!”
“前辈!”沈明昭急切道,“此毒阴险诡谲,不仅能惑人心智,更能配合隐秘手段篡改考题,杀人于无形!此毒不除,遗祸无穷!恳请前辈告知,此毒究竟是何来历?可有克制或根除之法?”
姜离沉默着。
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无尽的挣扎与痛苦。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桌上一块早己失去光泽、刻着模糊医字纹样的木牌——那是他姜家世代行医的凭信,也是他家族被流放至此的屈辱烙印。
许久,他终于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带着穿越了数十年光阴的血泪与冤屈。
“所谓登仙蜜丸根本不是什么上古奇方,更非仙家遗泽”姜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彻骨的恨意,“它是前朝末代昏君,为求长生、纵情享乐,耗尽国力,命内廷司与太医院联手,培育南诏国乌玉花,虽然乌玉花己绝迹。但还是培育出了相似的植被,取名乌玉欢。他们提取乌玉欢之精华以无数奇毒异草、甚至……甚至活人精血魂魄为引,炮制出的人丹!”
“人丹?!”沈翊和沈明昭同时失声惊呼,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不错!”姜离眼中爆发出痛苦与愤怒交织的光芒,“此物初成,名为登仙引,分作三品!最下品,便是蜜丸,以乌玉欢花蕊为主,辅以极乐散等邪物,取其甜腻惑人之效,能令人心神放松,飘飘欲仙,极易受人操控诱导!中品,称玉引,药力霸道,能短暂激发人之潜能,令其悍不畏死,力大无穷,然药效过后,轻则元气大损,折寿十年,重则当场经脉寸断而亡!最上品,则为欢引,此物……”
姜离顿了顿。
“此物最为阴毒!”
姜离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欢引需以秘法将剧毒妖花乌玉欢黑透的花瓣同中期的花蕊一同炮制。此花诡异,其香能引动人心底最深沉的欲望与恐惧!欢引一旦服下,初期确能使人精神焕发,忘却烦忧,但很快便会产生可怕的依赖,药力深入骨髓!一旦停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持续服用,则会被药力彻底侵蚀神智,沦为被药丸操纵的……行尸走肉!且死状极其可怖,浑身血肉被抽干,仅留枯骨,剩干尸一具!”
沈明昭听得浑身发冷,前世祖父暴毙而亡,她假死脱身顺着线索查去了定德侯府。
未想到定德候府竟空无一人,她在府中翻查,只见到顾祈安的外祖,如描述的这般奄奄一息。
现在想来老侯爷中的,极可能就是这最阴毒的“欢引”!
而贡院中的蜜丸残留,目的不仅在于迷惑她,更可能……是作为某种引子,与后续可能的手段配合!
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块木牌,指节发白:“我们姜家,是这乌玉欢的罪人!也是它最深的受害者!数十年来,苟活于此,生不如死!”
“本以为这禁忌邪物早己断绝,没想到竟让它重现人间!还是……”他猛地看向沈明昭手中的纸团,眼神锐利如刀,“这蜜丸的气味、残留的效力比前朝宫廷秘制的版本更为精纯、更为阴毒!应当是对其进行了改良和强化!甚至可能己培育出了那本应绝迹的南诏乌玉花!”
改良!强化!培育乌玉花!
这背后隐藏的势力,其图谋之深远,手段之狠毒,远超想象!绝不仅仅是控制几个官员、腐蚀一些军队那么简单!这分明是要以乌玉欢为钥匙,撬动整个王朝的根基!
“前辈!”沈明昭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可知此毒可有解法?尤其是那欢引之毒?”
姜离的目光落在沈明昭苍白却坚毅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她紧握的拳头——那是抵抗体内蜜丸残留侵蚀的意志体现。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解法……”姜离的声音低沉而苦涩,“蜜丸惑心,其力尚浅,意志坚定者,辅以清心凝神之药,假以时日,或可拔除。玉引霸道,伤及根本,需以虎狼之药徐徐调理,损寿元,损根基,终其一生难复旧观。至于那欢引……”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此毒无解!”
“无解?!”沈翊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