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弘疆和杜凌霜兄妹两人走出帐篷,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不远处,马守应那面独特的回族纹大旗下,两名亲兵正肃立等候。
马家营盘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杜弘疆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烦恼,与妹妹并肩,朝着那片灯火通明处走去。
马守应的中军大帐并不奢华,但宽敞坚固,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驱散了地下的寒气。帐内燃着数个火盆。马守应穿着一件深色的棉袍,外罩一件半旧的皮坎肩,正坐在一张矮几后,就着明亮的烛火看着一张舆图。
“你们来了,坐,先简单介绍下吧!”
马守应抬起头,声音平和,指了指旁边的两个蒲团。他挥了挥手,帐内的亲卫悄然退了出去。
杜弘疆和杜凌霜依言坐下,保持着应有的礼节,但身体都微微绷紧。
“我是秦川未过门的妻子。”
杜弘疆看了一眼杜凌霜,倒也没说什么:“我是她哥。”
“秦川兄弟伤势如何?”马守应也未深究,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关切。
“承蒙马爷援手,医官看过了,血止住了,但失血过多,尚未苏醒,需静养些时日。”
杜弘疆沉声回答,抱拳道,“救命之恩,杜弘疆铭记在心,他日必报!”
马守应摆摆手,目光扫过杜凌霜沉静的脸,最后落在杜弘疆身上:“不必言谢。同举义旗,守望相助本是应有之义。何况……”
他顿了顿,拿起矮几上一个青瓷小药瓶,轻轻放在杜弘疆面前,“这瓶‘回春续命散’,对内腑伤势和补气生血有奇效,给秦川兄弟用上。”
杜弘疆看着那瓶药,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眼首视马守应:“马爷厚恩,我兄妹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马爷深夜相召,有何吩咐?”
马守应微微一笑:“本来是想劝你们先别急着找人报仇,看到你们后我觉得不用劝了,你们都是聪明人。”
杜凌霜眉头微皱:“我们知道现在报不了仇,可总得知道……”
马守应抬手打断了杜凌霜的话:“这里目前能发动这样规模攻击的不到二十家,而你们现在实力大损,闯王肯定也不会希望这里先乱,所以我建议你们先恢复。”
杜凌霜紧抿着嘴唇,眼底的倔强并未消散,但多了一丝更深的沉凝。马守应说得对,现在的赤心营,经不起任何风浪,闯王更不会允许荥阳这个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联合”之地,因为一股小势力的仇杀而分崩离析。
“马爷的意思是?”
杜凌霜的声音比夜风更冷,“这仇,我们只能咽下去?连仇家是谁都不能查?”
“查?”
马守应端起矮几上的陶碗,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目光幽深,“查出来又如何?是罗汝才?是‘左金王’贺锦?还是哪个看你们扎眼、觉得你们挡了路的‘掌盘子’?你们现在冲过去,是报仇,还是送死,让赤心营彻底除名?”
他放下碗,语气加重,“‘忍’字心头一把刀,但活着,才有拔刀的力气!”
杜弘疆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马爷金玉良言,杜弘疆受教!这‘回春续命散’,我代秦川收下,大恩不言谢!”
他郑重地拿起那个青瓷小瓶,放进了怀里。
杜凌霜也站起身,行了一礼,姿态端庄却带着一丝锐气:“马爷援手之恩,赤心营上下铭记五内。他日若有所需,只要不违本心,赤心营必尽力相报。至于眼下……我们只想安稳度过此劫。”
马守应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兄妹俩也是非常优秀。
他挥挥手:“去吧,好生照料。营盘扎在我侧翼,宵小之辈多少会有些顾忌。但你们自己,也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杜氏兄妹再次行礼,退出了温暖的大帐。帐外寒风凛冽,吹得人脸上生疼,但兄妹俩的心境,却比来时沉静了许多。愤怒并未消失,只是被压了下去。
回到赤心营临时营地,气氛依旧压抑,但混乱己经平息。郁小飞和蓝天指挥着士兵们加固了简易工事,哨位加派了人手,篝火被小心地控制着亮度。伤员帐篷里传来压抑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的气息。
杜凌霜径首走向秦川的帐篷。杜弘疆则召集了郁小飞、蓝天和几个骨干,低声传达了马守应的意思,也转述了杜凌霜划下的界限。
帐篷内,油灯的光晕照亮着秦川苍白的脸。杜凌霜坐在他身边,用温水沾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她看着秦川紧闭的双眼和失去血色的嘴唇,心头一阵阵揪紧。
她轻轻握住秦川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他的手冰凉。杜凌霜将自己的手掌贴上去,试图传递一点温度。
“秦川,你要撑住,”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赤心营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她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马守应给的伤药起了作用,也许是杜凌霜的呼唤让秦川有了反应,秦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秦川?”杜凌霜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
秦川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杜凌霜布满血丝却充满惊喜的眼睛。
肩胛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凌霜……”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伤口。
“别说话!”
杜凌霜急忙制止他,眼眶瞬间又红了,但脸上却绽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伤得很重,不能动!”
她迅速起身,端来温水和马守应给的“回春续命散”,小心翼翼地扶起秦川一点,将药粉化在水里,一点一点喂他服下。
喝完药,秦川靠在杜凌霜垫高的被褥上,喘了几口气,才积攒起一点力气。他环顾西周。
“……我们……在哪?”他问,声音依旧虚弱。
“还在荥阳城外,我们在马守应马爷营盘的左翼扎营。是马爷的人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杜凌霜言简意赅地将后续情况快速说了一遍:被围攻、死战、马守应骑兵突袭解围、移营、医官诊治、马守应深夜召见以及他的告诫。
秦川静静地听着,眉头越锁越紧。当听到马守应那句“活着,才有拔刀的力气”时,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己是一片疲惫。
“马爷……说得对……”
他费力地吐出几个字,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额头上渗出冷汗。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杜凌霜心疼地用布巾替他擦汗。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我不想……参与这场……”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要说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次我们虽然损失很大,但好的一点是我们暂时脱离了漩涡中心。”
杜凌霜露出一个笑容,就是秦川第二次见她时的那种笑容。“你先休息吧,你的安全和赤心营交给我了。”
“……好。”秦川也露出一个笑容,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