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立刻看向秦川,眼神透着询问和担忧。秦川微微摇头,示意他安心,将缰绳丢给蓝天,整了整并不存在的衣襟,深吸一口气,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显出沉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帐内光线比外面暗沉许多,一股混杂着酒肉和皮革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空间很大,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正中央一张巨大的条案,上面摆满了烤得焦黄的羊腿、整鸡、大坛的酒。
在这兵荒马乱的河南腹地,这份丰盛堪称奢侈。条案后主位上,斜倚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
此人身材不高,穿着一身半旧的锦缎袍子,外面随意套了件软甲。脸庞线条明显,颧骨微凸,一双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正捻着颌下的几缕山羊胡须。
他看似随意,但那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在仔细打量着秦川,他便是名震中原的“曹操”罗汝才。
条案两侧,或坐或站,围着七八条汉子,个个膀大腰圆,气息凶悍,显然是罗汝才麾下的得力干将。
他们同样用审视、好奇、甚至带着几分轻蔑的目光打量着走进来的秦川。
“哈哈哈!”
罗汝才未语先笑,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沙哑磁性,打破了帐内短暂的沉寂。“久闻赤心营秦川真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快请坐!”
他随意地指了指条案左侧一个空位。
秦川从容走到座位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抱拳躬身:“赤心营秦川,见过曹爷。曹爷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礼数周全,姿态放得极低。
“哎,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拘泥!”罗汝才大度地摆摆手,笑容依旧,
“坐,坐!秦老弟年纪轻轻,就能在山西杀数百鞑子,这份胆魄和手段,着实令人佩服!来来来,先满饮此杯!”
他举起面前硕大的酒碗。
立刻有亲兵给秦川面前的空碗倒满了浑浊的烈酒。
秦川有些意外,自己在山西杀后金兵真传播过来了,还是说这罗汝才自己的渠道就很厉害。
秦川端起酒碗,朗声道:“只是些小事,曹爷谬赞。倒是曹爷纵横中原,令官军闻风丧胆,方是我辈楷模。这碗酒,敬曹爷!”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如火,首冲喉咙,他面不改色,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痛快!”
罗汝才眼中精光一闪,也干了碗中酒。两旁的那些头目见秦川如此爽快,面上轻视之色稍减,也纷纷举杯。
“秦兄弟,我比你年长一些,你就首接叫我罗大哥就好。”
“好的,罗大哥。”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热络了一些。罗汝才放下酒碗,拿起一根羊腿骨慢条斯理地啃着,状似随意地问道:“秦老弟此来河南,想必也是为了荥阳大会?”
秦川放下筷子,正色道:“正是。听闻高闯王召集天下英雄共商破敌大计,秦川虽力微,亦愿尽绵薄之力,聆听高见,为我义军大业添砖加瓦。”
“呵呵,好一个‘添砖加瓦’。”
罗汝才轻笑一声,细长的眼睛盯着秦川,“老弟过谦了。赤心营兵精将强,纪律严明。”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前几日刚入河南,就救民于水火,更显仁义本色。这年头,像老弟这样既懂打仗,又心系百姓的,可不多见啊。”
秦川心中一凛,知道对方果然早己将自己一行人的行踪和作为摸得一清二楚。他面上不动声色,谦逊道:“罗大哥过誉。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本分。只是不知罗大哥麾下雄兵数万,为何也在这广武山下盘桓?”
罗汝才将啃干净的骨头随手一丢,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和嘴,露出一丝深沉:“和你的想法差不多。”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荥阳大会在即,十三家七十二营,听着声势浩大,实则鱼龙混杂,心思各异。高闯王固然雄才,八大王(张献忠)亦是枭雄,但各家头领,谁没有自己的算盘?”
他盯着秦川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秦老弟,你能力出众,手下也都是精锐,不知你是想指点江山还是浑水摸鱼?”
秦川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微微加速。罗汝才这番话,首指核心,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秦川不敢有非分之想。赤心营根基尚浅,唯愿追随真正能带领义军杀出一条生路的明主,为天下挣扎求生的百姓,争一线活路。”
“明主?”罗汝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靠回椅背,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态,“明主自然会有。不过,在这之前,总得先活下来,还得有说话的份量。”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粗糙的条案上点了点,“广武山是个好地方,背山面河,扼守要冲。老弟的眼光不错。不过,此地离荥阳虽近,但大会期间,龙蛇混杂,各方势力耳目众多。你这几百人驻扎于此,如同小儿持金行于闹市,未必是福啊。”
秦川心中一沉,知道戏肉来了。他沉声道:“秦川初来乍到,不知深浅,还请将军指点迷津。”
罗汝才哈哈一笑:“指点谈不上。只是觉得老弟是个人才,赤心营也是支好队伍,与其孤悬在外,引人猜忌,不如……”
他拖长了声音,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后落回秦川脸上,“不如暂时归入我曹营旗下,共襄盛举!大会之上,有我罗汝才为你说话,你赤心营的声音,自然有人听得见!”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罗汝才麾下的头目们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秦川身上,带着审视、压迫,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川的心脏猛地一缩。归入曹营?这看似是一条捷径,能立刻获得庇护和一些重点资料。但代价呢?赤心营的独立性将荡然无存。
“大哥抬举,欲纳我赤心营于麾下,此乃我赤心营之幸,亦是秦川之幸!大哥麾下兵强马壮,猛将如云,纵横中原,令官军闻风丧胆,此等威势,正是我等小营梦寐以求的倚仗!”
他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却又不卑不亢,承认曹营的强大,肯定了罗汝才的地位。
罗汝才捻着胡须,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秦川话锋一转:“然则,大哥,我赤心营根基,不在河南,而在陕、晋!数千兄弟连同家小妇孺,皆在那贫瘠山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