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七月的阳光像把钝刀,剖开重症监护室的窗帘,在秦雅琪手背织出碎金般的图案。
她盯着吊瓶里缓慢滴落的生理盐水,突然觉得那些透明液体像极了五年前富士山上的雪,冰凉刺骨,却化不开胸口的淤塞。
"秦小姐,该换药了。"护士的声音打断思绪,年轻女孩的指尖带着薰衣草护手霜的香气。
轻轻揭开纱布时,缝合线狰狞的蜈蚣状疤痕在苍白肌肤上起伏,"恢复得不错,再静养几天就能拆线——"
"拆你大爷。"秦雅琪突然翻身坐起,输液管在手腕上缠成死结,"把李慕白给我叫来,我要见那个书呆子。"
护士后退半步,白大褂口袋里的体温枪硌得胯骨生疼:"李教授去黔东南了,您忘了?昨天还跟您说过的..."
"说过?"秦雅琪冷笑,尾音像淬了冰的匕首。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被钢筋穿胸就会失忆?苏慕尘那孙子走的时候,连束假花也没留,当我是太平间的尸体?"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心跳数值飙升至130。
护士手忙脚乱地调整仪器,余光瞥见秦雅琪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虎口处还留着上次任务时被弹片划伤的疤痕。
"秦小姐,您需要冷静..."
"冷静?"秦雅琪扯掉胸前的电极片,金属扣在锁骨下方硌出红印,"五年前在岛国。
我替舒沐晨挡过三颗子弹,现在他倒好,带着新欢去苗寨喝花酒,把我扔在这鬼地方喝葡萄糖?"
她猛地掀开被子,黑色作战靴踢到床头柜,搪瓷缸子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护士这才注意到她左腰侧的旧伤——那是在叙利亚被RPG碎片划开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动作渗出淡淡血迹。
"您不能下床!"护士试图阻拦,却被秦雅琪单手推开,这个身高一米七的女孩此刻像头受伤的母豹,作战服拉链拉到一半,露出绷带边缘的玫瑰刺青。
"给我拿手机。"秦雅琪撑着床头柜站稳,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滑动,通讯录里"舒沐晨"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备注是被划掉的"死没良心的"。
电话拨到第三遍才接通,背景音里传来芦笙的嗡鸣和隐约的笑声。
秦雅琪咬住下唇,首到尝到铁锈味,才听见那个带着黔东南水汽的声音:"雅琪?有事?"
"没事。"她盯着窗台上落灰的仙人球,突然笑了,"就是想问问,苗寨的糯米酒,是不是比富士山的清酒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苏慕尘的声音低下来:"你听谁说的...我们是来工作的。"
"工作?"秦雅琪突然提高音量,监护仪再次尖叫,"什么工作需要你搂着慕容春雪跳芦笙舞?需要李慕白给林晓编花环?"
"雅琪,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秦雅琪挂断电话,将手机扔进枕头底下,动作带起的风掀翻了床头柜上的病历本。
她瞥见"开放性胸外伤"的诊断栏,突然想起急救车上苏慕尘的脸——他按住她流血的胸口,瞳孔里映着警灯的红光,说"坚持住,雅琪,我在"。
"现在呢?"她对着玻璃窗喃喃,倒影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你的'在',就是隔着两千公里说'对不起'?"
护士不知何时拿来了镇痛泵,透明的管路里流动着琥珀色药液:"秦小姐,打了这个会舒服些..."
"拿走!"秦雅琪挥手打翻托盘,安瓿瓶摔在地上碎成齑粉,"我要出院,立刻,马上。"
"可您的伤口..."
"再废话,我就把这根输液管插进你鼻孔。"
秦雅琪从抽屉里扯出皱巴巴的牛仔裤,金属拉链刮过缝合线,疼得她吸气,却笑得格外灿烂,"去叫主治医生,我签免责协议。"
两个小时后,秦雅琪站在医院门口,任由七月的热浪扑在脸上。
她摸了摸胸口的绷带,确定没有渗血,才掏出墨镜戴上——镜片里映出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像一块巨大的墓碑。
"师傅,去机场。"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后备箱里的登山包硌得后腰生疼。
包里装着战术匕首、压缩饼干,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碘伏——这是她每次出任务的标配,除了这次,多了包从医院偷拿的止痛片。
出租车在三环堵成蜗牛,司机打开收音机,正好播到黔东南的旅游广告:"苗寨吃新节,体验原生态长桌宴,十二道拦门酒敬贵客..."
秦雅琪扯掉墨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五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富士山下的温泉旅馆,她穿着浴衣陪山岛社长喝酒,袖口被清酒洇湿。
苏慕尘坐在对面,用日语说着"内人不胜酒力",指尖却悄悄在桌下替她掐着解酒的穴位。
"师傅,"她突然开口,"有山路能抄吗?我赶时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注意到她颈间若隐若现的绷带:"姑娘,你这是..."
"别问。"秦雅琪摸出张百元大钞拍在仪表盘上,"越快越好。"
飞机在贵阳降落时,暴雨倾盆。
秦雅琪在机场卫生间换绷带,镜子里的伤口狰狞可怖,像条正在冬眠的蛇。
她咬着牙换上苗族刺绣外套——这是去年任务时在凯里买的,本想送给苏慕尘当礼物,此刻穿在身上,却只觉得刺痒。
"黔东南,月亮寨。"她对着镜子补口红,血色渐渐回到脸上,"舒沐晨,我倒要看看,你的新欢是不是真的比我强。"
出租车驶上盘山公路时,天己经黑了。
司机开着远光灯,光柱劈开雨幕,偶尔照见路边的警示牌:"注意落石""前方塌方"。
秦雅琪摸出止痛片干吞,喉咙被药片刮得生疼,却盯着导航上跳动的红点——还有二十公里,就能见到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雨突然变大,雨刷器疯狂摆动,却依然看不清前路。
司机突然急刹车,轮胎在泥泞里打滑,差点冲下悬崖:"姑娘,前面塌方了,过不去了!"
秦雅琪探出车窗外,借着闪电的光,看见碗口粗的树木横在路中间,泥土还在簌簌滑落。
她解开安全带,抓起登山包:"我走过去。"
"疯了吧?!"司机瞪大眼,"夜里走山路,你不要命了?"
"我的命,用不着你操心。"秦雅琪甩下这句话,冲进雨里。
雨水瞬间浇透衣服,绷带吸饱了水,贴在伤口上像块腐烂的海草。
她摸出战术匕首,劈开挡路的灌木,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伤口撕裂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弱的灯光。
秦雅琪爬上最后一个山坡,看见月亮寨的风雨桥在雨中静默,檐角的银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她靠在桥柱上,望着木楼里透出的烛光,突然笑了——真好,他们还没睡,还来得及让这场重逢,足够狼狈,足够难忘。
她摸了摸胸口的绷带,确定没有渗血,才整理了一下头发,踩着泥泞的石板路,走向那片温暖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