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南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黎明前的薄雾里,慕容春雪站在风雨桥中央,指尖抚过廊柱上的苗族图腾——
那是用朱砂绘的蝴蝶妈妈,翅膀上的鳞片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她穿着林晓送的蓝白百褶裙,腰间系着银饰腰带,每走一步,都有细碎的声响混着溪水潺潺。
"早。"苏慕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煮好的油茶香气。
他换了身苗族男装,青布对襟衣上绣着蕨菜纹,头发用银簪束起,却在发尾偷偷别了枚慕容春雪送的珍珠发卡,"猜我带了什么?"
慕容春雪转身,看见他手里的粗陶碗里浮着炒米和核桃仁,热气中混着花椒的辛香:"油茶?"
"林晓姐教的秘方。"苏慕尘吹了吹碗里的泡沫,"喝了驱寒,昨晚听你打喷嚏了。"
慕容春雪接过碗,瓷片贴着掌心发烫。
她想起昨夜长桌宴,苏慕尘替她挡下寨老的第六碗酒,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杨梅,却还嘴硬说"苗族女婿不能丢份"。
此刻他眼底的青黑更深了,却在晨光里笑得像偷腥的猫。
"昨晚没睡好?"她舀起一勺油茶,炒米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师兄的呼噜声,能把雷公山的猴子吵醒。"
苏慕尘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凑近她耳边,"不过要是和你一起睡,就算打雷我也能睡着。"
慕容春雪呛到了,油茶喷在银腰带上:"苏慕尘!"
"好好好,不说了。"他笑着抽出帕子替她擦拭,指尖触到她腰间的皮肤,细腻温热,像苗寨里刚蒸好的糯米粑。
"等回了燕京,我们去潘家园挑块好玉,给你刻条腰带,比这银饰衬你。"
慕容春雪正要开口,桥的另一端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晓跑得太快,头上的银角歪了,发间的栀子花掉在地上:"春雪!慕尘!快跟我来!"
苏慕尘瞬间绷紧身体,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他的银针筒,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震动:"怎么了?野兽袭击?"
"比野兽还可怕。"林晓扶住桥栏喘气,裙摆上沾着露水,"来了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说要找你们,现在堵在慕白的木楼前,谁也不让进!"
慕容春雪和苏慕尘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起重症监护室里那张苍白的脸。
苏慕尘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银针筒,想起三天前离开医院时,秦雅琪闭着眼睛装睡,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走。"他抓住慕容春雪的手腕,竹筷编的凉鞋踩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三人跑过晒谷场时,听见木楼方向传来争吵声。
秦雅琪的声音穿透薄雾,带着她特有的锋利:"李慕白,别拿你那套医学理论骗我,今天见不到舒沐晨,我就拆了这破寨子!"
"雅琪,你先坐下喝杯茶..."李慕白的声音带着无奈,像在哄任性的孩子。
慕容春雪拨开人群,看见秦雅琪靠在木柱上,黑色作战服沾满泥浆,左腰处的绷带渗出淡淡血迹。
她手里拎着个陶制酒坛,坛口的芭蕉叶还滴着酒液,脚下散落着几个空酒杯。
"秦小姐,"慕容春雪上前,闻到浓郁的米酒味混着碘伏气息,"你的伤口..."
"少假惺惺。"秦雅琪转头,墨镜滑到鼻尖,露出眼下浓重的乌青,"我来讨杯喜酒,不犯法吧?"
苏慕尘挤到她面前,看见她发梢还滴着雨水,不知是昨晚的雨还是汗水。
她的皮肤比在医院时更苍白,却在看见他的瞬间,眼底燃起两簇小火:"舒沐晨,你还知道回来?"
"你怎么来的?"他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死了算我的。"秦雅琪晃了晃酒坛,封泥裂开的缝隙里涌出酒香,"五年前在岛国,你说等任务结束就请我喝酒,现在我自己来了。"
周围的苗族乡亲们窃窃私语,有个阿婆指着秦雅琪的作战服,用苗语说"像电视里的女战士"。
林晓端着酸汤碗挤进来,银饰在晨雾中闪着柔光:"秦小姐,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吧,空腹喝酒伤身。"
秦雅琪盯着那碗酸汤,红亮的汤汁里飘着野山椒和木姜子,突然想起五年前在富士山,苏慕尘偷偷给她叫的酸辣乌冬面——
那时她发烧到39度,他冒着大雪跑了三条街,就为了让她吃口热的。
"不用。"她推开碗,酒坛重重磕在木桌上,"我要和舒沐晨喝交杯酒,按苗寨的规矩。"
慕容春雪的指尖微微收紧,银腰带的铃铛发出轻响。
苏慕尘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正要开口,却听见秦雅琪突然轻笑:"怎么,怕我抢了你的男人?"
"我怕你抢不走。"慕容春雪的声音很轻,却像浸了冰水的丝绦,"苏慕尘不是物件,他有自己的选择。"
秦雅琪盯着她,突然伸手扯开领口的拉链,露出绷带边缘的玫瑰刺青:"那你知道,他这里纹的是什么吗?"
空气瞬间凝固。
苏慕尘的瞳孔骤缩,慕容春雪看见他指尖发抖,像被风吹动的烛火。远处的风雨桥上,银铃再次响起,却盖不住木楼前急促的心跳声。
"雅琪,别说了。"苏慕尘的声音带着哀求,"你先跟我去处理伤口,不然会感染的。"
"感染就感染,死了更好。"秦雅琪抓起酒坛往嘴里倒,酒液顺着下巴流进绷带。
在白色纱布上洇出深色的花,"舒沐晨,你以为躲到苗寨就能逃避吗?我告诉你,五年前在富士山,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慕容春雪突然伸手握住酒坛,指尖触到秦雅琪冰凉的手腕:"秦小姐,你爱他。"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秦雅琪的眼睛瞪大,酒坛"咚"地掉在地上,溅起的酒液湿了慕容春雪的裙摆。
苏慕尘猛地抬头,看见秦雅琪的睫毛剧烈颤动,像暴风雨中挣扎的蝴蝶。
"你懂什么?自从舒沐晨当了‘龙魂’队长后,我就是他副官助理了,多少年一起枪林弹雨,出生入死……’"
秦雅琪的声音沙哑,"你这种温室里的花朵,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知道。"慕容春雪松开手,从袖中取出块丝帕,轻轻替她擦去嘴角的酒液,"爱不是占有,是放手让他幸福。"
秦雅琪愣住,盯着眼前这个从容的女人,突然想起在医院见过的场景。
慕容春雪坐在苏慕尘身边,替他整理白大褂上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只受伤的鹿。
而他望着她的眼神,是秦雅琪从未见过的温柔。
"你赢了。"她最终低声说,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木柱上,"舒沐晨,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苏慕尘想伸手扶她,却被慕容春雪轻轻拉住。
林晓趁机递上酸汤碗,秦雅琪这次没有拒绝,捧着碗低头喝起来,热气模糊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晨光终于穿透薄雾,照在西人身上。
秦雅琪的作战服上沾着酸汤的油星,苏慕尘的苗族上衣皱得像咸菜,慕容春雪的裙摆湿了半片,林晓的银角还歪在一边。
远处,寨老们开始准备新一天的农活,牛铃声混着孩童的笑声,像一首荒诞的晨曲。
"我送你去卫生所。"苏慕尘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重新包扎伤口,然后...回家。"
秦雅琪抬头,看见他眼中的愧疚与释然,突然笑了,那笑容不再带刺,却比哭还让人心疼:"好,舒沐晨,我听你的。"
慕容春雪看着两人走向卫生所的背影,风掀起她的百褶裙,露出脚踝上淡淡的红痕——
那是昨天走山路时被荆棘划的,苏慕尘替她涂药时,曾轻轻吹过伤口。
林晓轻轻握住她的手,银饰的叮当声里,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有些债,总是要还的。"
慕容春雪点头,望着天边渐渐散去的薄雾,突然想起苗族古歌里的一句词:"蝴蝶破茧时,总要伤一次翅膀。"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铃,清脆的声响里,听见自己心跳如常,有些故事,终究会有结局,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