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的“咚……咚……咚……”声,如同巨锤一次次敲打在赵小赵和彭夕的神经索上。每一次脉动,都带来管壁的颤抖和污水涟漪的扩散。冰冷、古老、带着金属锈蚀气息和强大磁场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铁水,顺着管道灌涌而来,沉重地压在他们的外骨骼上,几乎碾碎他们的意志。彭夕肩胛处那道暗红伤痕猛地一跳,灼痛感骤然加剧,仿佛被这威压狠狠刺激,发出无声的尖啸。她闷哼一声,身体几乎软倒。
“走!”赵小赵的意念在链接中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顶住彭夕下滑的身体,六肢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拖着她沿着这条相对平缓的支管,逆着水流的方向,向着远离那恐怖脉动源头的黑暗深处亡命奔逃!
脚下是滑腻的沉积物,每一步都激起污浊的泥浆。管道壁上厚厚的粘稠苔藓和断裂的菌丝网,在奔跑带起的风中阴冷地拂过他们的身体。头顶不时有冰冷的凝结水滴落,砸在甲壳上,如同死亡的倒计时。身后,那沉重的脉动并未追逐,只是持续地、稳定地传来,如同一个亘古存在的巨兽在缓慢地呼吸,宣告着它对这片领域的绝对掌控。每一次震动,都让彭夕肩胛处的灼痛加剧一分,她紧咬牙关,仅存的意念死死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腐化。
不知逃了多久,前方的管壁似乎有些不同。不再是单调的混凝土或金属,而是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凸起和凹陷。赵小赵复眼聚焦,心中猛地一沉。
那并非天然形成。管壁上,镶嵌着一些早己失去光泽、布满锈迹的金属部件——扭曲的支架、断裂的管道接口、还有……几块布满灰尘和污垢的、破碎的透明观察窗!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粗大的、包裹着厚厚绝缘胶皮的线缆,如同巨蟒般从墙壁深处延伸出来,垂落在地面的污水中,有些胶皮己经腐烂,露出里面闪烁着微弱、不稳定电弧的铜芯。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机油、臭氧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更加浓烈,与污水的腐败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工业墓穴气息。
“这是……什么地方?”赵小赵的意念带着惊疑。这绝不是普通的污水管道。
“像……废弃的……维护通道……或者……控制节点的……残骸……”彭夕的声音在链接中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痛苦。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时,赵小赵的复眼猛地捕捉到侧前方管壁上,一个被巨大阀门残骸半掩着的、首径仅容一只蚂蚁勉强挤过的裂口!裂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撕裂,内部一片漆黑,但似乎没有水流,空气也显得相对干燥一些。
唯一的生路!
赵小赵毫不犹豫,用尽力气将彭夕推向那个裂口:“进去!快!”
彭夕没有犹豫,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收缩身体,从那狭窄的裂口挤了进去。赵小赵紧随其后,坚硬的甲壳在锈蚀的金属边缘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裂口后,是一个狭小的、近乎垂首向下的金属竖井。井壁上布满了锈蚀的梯状凸起。他们顺着凸起向下滑落数尺,脚下传来“哐当”一声闷响,落在了一个相对平坦的金属平台上。平台不大,仅能勉强容纳他们两人。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几根垂落的线缆末端,在极深处偶尔爆出几点微弱的电火花,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闪光。
“暂时……安全了……”赵小赵喘息着,复眼紧张地扫视着这个小小的避难所。竖井上方,裂口透进来的一丝微光,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那沉重的脉动声似乎被厚厚的金属壁阻隔,变得沉闷了一些,但每一次传来,依旧让整个竖井结构发出低沉的共鸣。这里如同风暴眼中一个摇摇欲坠的孤岛。
“彭夕?你怎么样?”赵小赵急忙转向同伴。
彭夕蜷缩在平台角落,身体微微颤抖。肩胛处那道暗红伤痕,此刻正散发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微弱却清晰的暗红色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每一次亮起,都伴随着彭夕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她覆盖着银灰色甲壳的身体表面,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正从伤痕处向着周围缓慢蔓延。她紧闭着复眼,意念在链接中混乱而痛苦地翻腾:“……它在……回应……那个……脉动……它在……苏醒……好痛……好烫……”
那主宰的威压,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猩红魔方留下的腐化烙印!
赵小赵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靠近彭夕,伸出前肢,试图触碰她肩胛的伤痕,却又在灼热的气息前畏缩。“压制它!彭夕!像之前那样!”他的意念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不行……太强了……它在……召唤……”彭夕的声音充满了挣扎,那暗红光芒的脉动频率,似乎在隐隐与远处传来的沉重脉动……同步!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蜂鸣般的声响,毫无征兆地在这个密闭的金属竖井中响起。
赵小赵猛地抬头。
一点微弱的、熟悉的淡蓝色光芒,正从他们头顶上方缓缓飘落下来。是那只净化水母!它竟然也循着他们的踪迹,进入了这个废弃的竖井!
水母轻盈地悬浮在痛苦挣扎的彭夕上方,它那半透明的淡蓝色身体内部,纯净的能量流似乎感受到了下方强烈的腐化气息,骤然变得明亮、活跃起来!它缓缓下降,几根发光的纤细丝线如同探索的触角,轻柔地拂过彭夕肩胛处那暗红发光的伤痕。
“滋……”
更加清晰的声音响起。蓝光与暗红光芒接触的地方,瞬间腾起一片极其稀薄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彭夕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嘶鸣!那感觉并非单纯的痛苦,更像是两种极端力量的剧烈冲突在她体内爆发!暗红光芒疯狂地跳动、扭曲,试图吞噬那纯净的蓝光,而水母的光芒则顽强地、持续地灼烧着那些蔓延的暗红纹路,阻止着腐化的扩散。
这场无声的对抗仅仅持续了几息。那只小小的水母身体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它似乎耗尽了力量,轻盈的身体向上飘起,悬浮在竖井中央,如同一个黯淡的蓝色灯笼,光芒微弱却依旧执着地照耀着下方。
而彭夕肩胛处的暗红光芒,在水母的净化干扰下,暂时停止了蔓延,那剧烈的灼痛似乎也稍有缓解,但伤痕本身依旧狰狞,暗红色的纹路如同烙印般清晰。她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剧烈的对抗而虚脱般。
“它……在帮我……”彭夕的意念虚弱不堪,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感激和深深的疲惫,“但……太弱了……对抗不了……那个源头……”
赵小赵看着那悬浮的、光芒微弱却依旧不肯熄灭的蓝色小点,又看看彭夕身上那暂时被压制却并未消失的腐化烙印,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这微弱的净化之光,在这浩瀚的腐化与那冰冷机械意志的主宰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寂静中——
喀哒……喀哒……喀哒……
一阵极其轻微、极其规律、如同精密钟表内部运作的机械声,突然从他们脚下的金属平台深处传来!
这声音是如此的突兀,与那沉重脉动和污水的流淌声截然不同!它充满了人工造物的精确感和冰冷感。
赵小赵和彭夕的复眼瞬间聚焦在平台锈蚀的金属表面。
只见平台中央,一块巴掌大小的、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金属盖板,正伴随着那“喀哒”声,缓缓地、极其稳定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下方一个散发着微弱、恒定白色光芒的圆形孔洞!
光芒并不刺眼,纯净、稳定,如同凝固的月光。它照亮了滑开的金属盖板边缘——那里并非粗糙的锈蚀,而是异常光滑、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切面!与周围环境的破败腐朽形成鲜明到诡异的对比。
一只造型极其简约、毫无多余修饰的机械臂,从孔洞中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它的主体是哑光的深灰色金属,关节处闪烁着极细微的蓝色能量流。机械臂的末端,并非钳子或工具,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只有蚂蚁复眼大小的精密探头,散发着柔和的白色扫描光束。
光束精准地落在了平台上——首先扫过那只悬浮的、光芒黯淡的蓝色水母。光束在水母身上停留了一瞬,白色光芒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接着,光束毫不停留地移动,落在了赵小赵身上,冰冷的白光从头到尾扫过他布满伤痕和污泥的外骨骼。最后,光束定格在蜷缩着的、肩胛处暗红伤痕依旧微微发光的彭夕身上。
那冰冷的白色光束,在彭夕肩胛的伤痕上,停留了远超之前的时间。光束的亮度似乎也提升了一丝,带着一种审视、分析,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整个竖井内,只剩下那精密机械运作的“喀哒”声,以及远处那沉重脉动带来的、如同背景低音般的压迫。那只微小的探头,如同一个来自异界的冰冷眼眸,静静地审视着这两个伤痕累累、被污染纠缠的不速之客,以及那只耗尽力量的净化水母。
它看到了什么?它想做什么?
这废弃管网的深处,这主宰脉动的心脏地带,竟然隐藏着如此精密、如此格格不入的造物?它是敌?是友?还是……某种更难以理解的存在的延伸?
赵小赵和彭夕僵在原地,连呼吸(气体交换)都仿佛停滞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被那束冰冷的白色光芒和那只无声探出的机械臂所冻结。他们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等待着来自未知造物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