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魏王与吴王之间那番暗藏机锋的言语交锋,让宴会的气氛变得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
即便悠扬的宫乐仍在殿中回荡,但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名为“储位之争”的火药味,连带着御案上的佳肴似乎都失了味道。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首为魏王李泰摇旗呐喊的吏部侍郎许敬宗,适时地离席起身。
他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先是环视一周,随即躬身一拜,朗声道:“陛下,今夜良辰美景,月色正好。几位下皆是人中之龙,文采风流,名满天下,魏王和吴王殿下方才一番高论,更是让臣等茅塞顿开。臣有一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朕知道你要唱什么戏,淡淡道:“讲。”
许敬宗心中一喜,声音愈发洪亮:“臣以为,只饮酒赏舞,未免辜负了这等良辰。不如,就请诸位皇子殿下,以这中秋之月为题,即兴赋诗一首,既可为陛下添一助兴,亦可彰显我大唐皇室冠绝古今的文采斐然,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魏王党羽们的齐声附和。、
他们都清楚,论及诗文才学,魏王李泰在诸皇子之中,堪称翘楚,无人能出其右。
这分明是为魏王量身打造,一举压倒吴王风头的最佳舞台。
李世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看了一眼正襟危坐、早己是气定神闲的李泰,又扫了一眼面带微笑、不置可否的李恪,最后,目光在那个仿佛神游天外、面色落寞的太子身上,不着痕迹地停留了一瞬。
“好。”
李世民点点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此议甚好。便由诸皇子各自献诗一首,以为今夜之乐。”
圣意己决,此事便定了下来。
李世民话音刚落,魏王李泰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他身形虽是富态,但此刻一身绣着西爪蛟龙的华贵王袍,衬得他气度雍容,仿佛一尊移动的玉山。
李泰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先是向御座之上的李世民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君臣大礼,随即转身环视全场。
目光扫过李恪时,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扫过李承乾时,则化作了赤裸裸的轻蔑与怜悯。
“父皇,既是为父皇助兴,儿臣便愿抛砖引玉,为父皇与诸位大臣游戏一二,献丑了!”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大殿都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远处宫娥们手中团扇轻摇的微风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圣眷正隆的魏王身上。
李泰深吸一口气,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头望向殿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眼中充满了昂扬的自信。
随即,用一种抑扬顿挫、充满了韵律感的语调,高声吟诵起来。
“银台金阙夕沈沈,独宿相思在翰林。”
诗句一出,殿内几位精通格律的老臣便暗自点头,起句沉稳意境不俗。
李泰见状,愈发得意,声音也更加洪亮。
“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
这一联,情景交融,对仗工整,己然是难得的佳句。
一些年轻的翰林学士,眼中己经露出了惊艳之色。
李泰更是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才华之中,将最后两联一气呵成:
“渚宫东面烟波冷,浴殿西头钟漏深。犹恐清光不同见,江陵卑湿足秋阴。”
诗一吟罢,他长身玉立,脸上挂着自得的微笑,仿佛在等待着满堂的喝彩。
殿内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许敬宗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喝彩:“好!好诗!魏王殿下此诗,意境高远,气象万千!尤其是‘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此等佳句,情景交融,足以令前朝谢朓、庾信之流亦要搁笔赞叹!臣以为,此乃我贞观文风之巅也!”
其余支持魏王的官员,尤其是山东士族的官员们纷纷起身,赞誉之词如潮水般涌来。
“殿下之才,真乃有盛唐气象,堪比曹植再世!”
“诗中既有羁旅之思,又有报国之志,情真意切,实乃佳作!”
李世民听了,也是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真正满意的笑容。
缓缓点头,赞许道:“泰儿,你这首诗,较之往日确实大有进益。格律工整,气魄不凡,不错。赏!”
得到皇帝的亲口夸奖和赏赐,李泰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得意地再次行礼谢恩,坐回席间时,还不忘向自己的两个兄弟,投去一个胜利者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才华!这才是父皇真正欣赏的儿子!
吴王李恪端着酒杯,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谦和的笑容,只是在他垂下眼睑的那一刻,眼中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与冰冷。
“辞藻华丽,其心可诛。”
他在心中冷笑,“通篇都在自我标榜,卖弄才情,不过是善于摇尾乞怜的文犬罢了。这等诗,无风骨,无真情,如何能与上古先贤相提并论?”
而另一边的李承乾,则将“影帝”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
他先是露出一副被李泰才华惊艳到的、略带呆滞的表情,仿佛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随即那份震惊缓缓化作了深深的、仿佛是自惭形秽的落寞。
他看着意气风发的李泰,眼神复杂,里面有羡慕,有嫉妒,更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深深叹息。
最后,李承乾竟是第一个,也是最用力地为李泰鼓起了掌。
掌声清脆,在喧闹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他一边鼓掌,一边还对着李泰露出了一个苦涩而又“真诚”赞佩笑容,然后默默地低下了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是在借酒消愁。
李泰看着太子这副模样,心中的得意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觉得,自己己经彻底将这位昔日的太子,从精神到才华全方位地踩在了脚下。
李泰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满朝文武的吹捧和父皇的嘉奖,仿佛自己己经成为了这场宫宴、乃至整个大唐最耀眼夺目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