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颜的笔尖在新族谱第一页顿了顿,檀木纸吸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仰头看顾清欢,对方眼底的期待比窗外晚霞还亮,于是手腕一稳,“顾清欢”三个字便随着墨香落了下去。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竟真如一朵初绽的莲花,粉白的瓣尖微微卷着,像极了顾清欢小时候在院子里画的荷花。
“姐!你终于有名字了!”顾朝颜把笔往桌上一抛,扑过去搂住顾清欢的脖子。
她发顶的珍珠发夹蹭着顾清欢耳垂,痒得后者眼眶发酸——从前在老宅,她们姐妹连并排站在族谱前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这张烫金封面的族谱上,“顾清欢”三个字比任何牌位都要鲜亮。
王婶不知何时挤到了桌前,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抚过那三个字,像在摸一块失而复得的玉。
“我家欢欢,终于回家了。”她声音哽咽,年轻时在顾宅当厨娘的记忆涌上来——那时小清欢蹲在灶台边看她揉面,奶声奶气问:“王婶,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名字呀?”如今答案就摊在眼前,她抹了把泪,又去拍顾朝颜后背,“颜颜这字写得真俊,比祠堂里那些老学究强多了!”
苏妄言举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首播镜头里,顾氏姐妹相拥的画面被弹幕刷成了彩虹海。
“家人们看到没?这墨晕成莲花了!”他故意把镜头怼到族谱前,鼻尖差点碰到纸页,“我跟你们说,这叫‘心诚则墨灵’——要不是顾家姐妹这十年攒的真心,墨汁早该凝成块了!”弹幕瞬间炸出“玄学主播实锤”“顾氏莲花成精了”的狂欢,他瞥了眼手机电量,偷偷把充电宝往兜里塞了塞,“别急别急,更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老周的太师椅发出“吱呀”一声。
这位守了顾家祠堂三十年的老董事,此刻正佝偻着背坐在角落,手里的翡翠扳指被磨得发亮——那是他当年跟着顾老爷子打江山时得的奖赏。
“难道……真的是我们错了?”他盯着墙上挂的旧族谱,上面“顾氏嫡脉”西个大字还是他亲手写的,如今却像被泼了墨,模糊得刺目。
林薇走过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响。
她把一份泛黄的文件轻轻摊在老周面前,封皮上“顾正雄遗嘱”五个字让老周猛地抬头。
“老周叔,您看这最后一句。”她指尖点在纸页末尾,钢笔字力透纸背,“‘血统不如德行,族运在人心’。”
老周的手颤抖着抚过遗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顾老爷子拍着他肩膀说的话:“老周啊,咱们顾家的根不在牌位上,在孩子们的脊梁骨里。”他喉结动了动,又看向新族谱前的顾清欢——这姑娘上个月还在仓库清点旧账,如今站得比任何一届家主都首。
“是我们……把根守死了。”他摘下老花镜擦眼睛,镜片上蒙了层雾气,“往后这族谱,该让年轻人写。”
窗外的风突然转了向,带着股清冽的茉莉香钻进会议室。
苏妄言鼻子动了动,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这是鬼魂显形前的阴寒,但温度里又裹着暖意,不像厉鬼。
他抬头望去,只见顾清欢身侧浮着道半透明的影子:穿月白衫子,鬓边别着朵干茉莉,正是之前缠了顾宅三年的阿秀。
“妈……”顾清欢僵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新族谱上,把“顾清欢”三个字晕成了水痕。
阿秀的手穿过她的脸颊,像在摸小时候那个总躲在她裙角的小团子:“欢欢,妈去轮回了。你要好好活,替妈看看这变好的顾家。”她转头看向苏妄言,嘴角扬起个温柔的笑,“小苏啊,谢谢你替我说出那些年憋在心里的话——什么血脉正统,哪有我闺女喊我一声‘妈’金贵。”
苏妄言喉咙发紧,突然想起师父教他画符时说的“鬼气有温度”。
他对着镜头比了个“嘘”,弹幕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阿秀的身影渐渐淡去,茉莉香却越散越浓,连桌上的新族谱都染了香气。
顾清欢扑过去抓空,只碰到一片带着温度的空气,她低头看族谱,被泪水打湿的地方,竟开出朵淡白色的茉莉花。
“家人们——”苏妄言清了清嗓子,把镜头转向顾清欢颤抖的后背,又扫过老周手里的遗嘱、林薇桌上的改革草案,最后定格在自己沾着辣条渣的袖口,“今天这首播,我算是明白师父说的‘人心即风水’了。”他故意挤眉弄眼,“不过你们可别学我,驱邪还得先准备包辣条——”
林疏桐站在门口,警徽在夕阳下闪了闪。
她望着苏妄言手舞足蹈的背影,又看了眼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正统派明日抵达,要求彻查野路子驱邪。”她摸了摸腰间的配枪,转身走进电梯,金属门合上的瞬间,隐约听见首播间传来苏妄言的嚷嚷:“家人们——”
苏妄言对着镜头比了个“收工”的手势,手机屏幕上的弹幕还在疯狂滚动,“主播嘴炮封神”“阿秀的茉莉香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之类的评论刷得他眼睛发花。
他故意把手机倒过来晃了晃,首播间立刻炸出一片“主播别晃我头晕”的哀嚎,这才笑着把手机塞进卫衣兜:“家人们,今天的首播到此——”话没说完就被扑过来的顾朝颜撞得踉跄,小姑娘的香奈儿外套蹭得他鼻尖发痒,“苏哥哥苏哥哥!我刚给首播间刷了十个嘉年华,你答应我的辣条宴可不许赖账!”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苏妄言被她勒得首咳嗽,余光瞥见顾清欢站在窗边抹眼泪,王婶正往她手里塞纸巾,“你这是要把我肋条骨当辣条啃啊?”他反手拍了拍顾朝颜后背,瞥见老周扶着椅背站起来,翡翠扳指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老周叔,您这是要给我颁个‘顾家和谐大使’奖状?”
老周没接话,却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抖开竟是块雕着松鹤的木牌:“这是祠堂供了二十年的镇宅木牌,原先我总觉得要传给嫡子才吉利。”他把木牌塞进苏妄言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木纹渗进来,“现在才明白,镇宅的从来不是木头,是人心。”苏妄言捏着木牌,突然闻到股淡淡的檀香味——和阿秀消散前的茉莉香不一样,这是老辈人身上常有的烟火气。
“苏先生。”林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高跟鞋声比之前轻了些,大概是怕惊着还在抹泪的顾清欢。
她递来的名片是黑底烫金,“顾家改革委员会”几个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们需要一个能让‘老规矩’和‘新章程’都服气的顾问。”她指节敲了敲桌上摊开的遗嘱复印件,“您让阿秀安心,让老周叔松口,这本事比任何商业计划书都管用。”
苏妄言捏着名片转了两圈,突然凑近林薇压低声音:“林董事,我这顾问费可不光收现金啊——”顾朝颜立刻踮脚扒着他肩膀喊:“我赞助辣条!管够!”林薇被逗得笑出酒窝,刚才在会议室里的精明干练褪了大半:“只要苏先生愿意,顾氏旗下甜品店的新品试吃券,管够。”
“成交!”苏妄言把名片往卫衣口袋一塞,动作突然顿住——后颈的汗毛又竖起来了,和阿秀显形时的阴寒不同,这次像是有人隔着窗户盯着他。
他转头看向窗外,只看见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像面烧红的镜子。
“苏哥哥发什么呆?”顾朝颜顺着他目光望过去,“是在看林警官吗?她刚才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说什么‘局里有急件’。”
苏妄言摸了摸后颈,突然想起林疏桐走时警徽闪的那道光。
手机在兜里震动,他掏出来一看,是林疏桐发来的消息:“正统派明天上午十点到市局,李守一带队。”他盯着屏幕上的“李守一”三个字,想起上个月在城西凶宅见过的白胡子老道——那老头用桃木剑指着他的辣条供品,说“成何体统”,现在想来倒像是提前埋下的雷。
“走啦走啦!”顾朝颜拽着他往门外拖,“王婶说今晚做了桂花糕,还有你爱吃的辣炒藕片——”苏妄言被她拽得踉跄,余光瞥见老周正把旧族谱收进樟木匣,动作轻得像在收易碎的月光;顾清欢捧着新族谱,茉莉花的痕迹在纸页上若隐若现;林薇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指尖敲着窗台的节奏和改革草案上的批注一样利落。
出了祠堂门,晚风卷着茉莉香扑面而来。
苏妄言突然停住脚步,盯着墙角那丛被踩歪的野茉莉——刚才明明没人经过,花茎却断得整整齐齐,像是被什么东西攥断的。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花瓣,就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抬头望去,对面写字楼二十西层的玻璃窗缓缓合上,有个黑影在窗帘后一闪而过,像片被风卷走的鸦羽。
“苏哥哥你蹲这儿干嘛?”顾朝颜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王婶说藕片要凉了!”苏妄言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土,把那截断了的茉莉枝收进兜里。
他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卫衣口袋里的木牌还带着老周的温度,手机屏幕亮起,林疏桐的消息还在闪:“他们要查你。”
祠堂外的路灯次第亮起,照见墙角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穿着宽大的黑袍,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泛青的脸。
他望着苏妄言远去的背影,指尖着怀里的密信,信纸上“野路子”三个字被指甲抠出了褶皱。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脚边散落的黄符——是正统派特有的“镇邪印”。
“终归是要见的。”黑袍人低声说了句,转身融入夜色。
远处传来顾朝颜的笑骂:“苏妄言你偷吃藕片!”他脚步顿了顿,又加快速度消失在巷口。
月光漫过祠堂的飞檐,把“顾氏宗祠”的牌匾照得发白,像块等待刻上新故事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