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言的手电光扫过墙壁,那句“龙醒之日,血祭方止”的刻字还隐隐泛着青苔的光泽。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就在刚才,他分明听见头顶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正在地板上缓慢挪移。
可现在……声音变了。
那金属撞击的“哐啷”声竟从脚下传来,仿佛有人正拖着锈迹斑斑的铁球,在他们踩踏的石阶下方一圈圈地游走。
他猛地停住脚步,喉结滚动了一下:“别动。”
身后的顾朝颜几乎是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衣角,指甲掐得生疼。她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弹幕刷得飞起,“前方高能!”几个大字不断闪烁,映得她脸色发白。
台阶往下延伸,越走越窄。
苏妄言的登山靴刚踩上第二级,后颈就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那铁链声不知何时绕到了脚底下,像有人正拖着锈迹斑斑的铁球,在他们头顶的地板上慢悠悠转圈,"哐啷哐啷"的动静撞得耳膜生疼。
"妄言哥你走前面!"顾朝颜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外套里,手机举得比手电筒还高,弹幕里"前方高能"的特效闪得人眼花,"我、我首播着呢!
家人们刷点火箭镇镇邪啊!"
"镇邪靠火箭?"苏妄言故意扯了扯被揪皱的衣领,余光瞥见林疏桐的手始终虚按在腰间枪套上,宋时月的白手套己经蹭上了墙灰——这姑娘平时连解剖刀都握得稳,此刻指节却泛着青白。
他摸出兜里的辣条袋晃了晃,油香混着麻辣味散开,"要不先给各位观众姥爷表演个辣条驱邪?"
"别贫。"林疏桐突然出声,警徽在手电筒光里冷得扎眼,"台阶湿的。"
苏妄言低头,果然看见青石板上凝着层水膜,像刚被人泼过冷水。
他蹲下身用指尖蘸了蘸,凑到鼻尖闻——是铁锈味。
"地下河?"宋时月推了推眼镜,声音比平时更轻,"但顾家老宅建在坡上,地下水位不可能这么高。"
铁链声"咔"地停了。
暗门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股腐肉混着香灰的怪味,撞得墙根挂着的老旧油灯忽明忽暗。
苏妄言的手电筒扫过墙面,这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油灯"根本没装灯芯,灯座里凝着褐色硬块,凑近了看——竟是凝固的血。
"这年头还有用血当灯油的地下室?"他故意提高声调,余光瞥见顾朝颜的手机屏幕都在抖,弹幕刷着"主播你别笑啊我腿软了","报警吧桐姐!","时月姐快撒朱砂!"。
宋时月突然伸手拦住他。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低头——青石板缝隙里渗着暗红液体,沿着砖缝蜿蜒成串脚印,像有人赤着脚淌过血池,一步一步往更深处走。
"新鲜的。"宋时月蹲下身,用白手套指尖沾了点,凑到眼前看,"没完全凝固,最多半小时。"
顾朝颜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镜头扫过墙面时突然定格——墙缝里卡着半截银链,链尾挂着块碎玉,刻着个"顾"字。
"我堂哥的平安扣!"她声音发颤,"上个月他说去老宅整理族谱,后来......后来就说工作忙再没来过!"
铁链声又响了,这次就在头顶上方,像有人正贴着地板爬行,指甲刮过木板的"吱呀"声刺得人后槽牙发酸。
苏妄言摸出怀里的铜钱串(师父用乾隆通宝泡过黑驴蹄子水的),在掌心搓了搓,突然把顾朝颜拽到身后:"朝颜你举手机,桐姐护左边,时月看右边——走!"
甬道越走越矮,最后不得不弯腰才能通过。
等转过最后一个弯,西人同时顿住。
这哪是地下室?分明是座地牢。
锈迹斑斑的铁笼歪在墙角,笼门半开着,地上散落着几根白骨,有的带着半片发黑的布片,有的骨头上还嵌着铁镣。
墙根堆着半人高的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红布上的朱砂咒文早褪成了淡粉色。
林疏桐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白骨的胫骨。"骨密质退化程度......"她抬头,警帽檐压得低低的,"至少三十年。"
"三十年前顾家在做什么?"苏妄言没接话,从背包里摸出黄符纸贴在墙上。
符纸刚碰到砖面就"腾"地烧起来,灰烬打着旋儿飘到半空,竟凝成个模糊的"煞"字。
"有人设过封印。"他喉结动了动,"但被破了。"
"是顾家祖先请的道士。"
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西人猛地转身——顾清欢不知何时倚在甬道口,墨色旗袍上沾着墙灰,眼尾的泪痣在油灯下红得刺眼。
她手里捏着块瓦当,青灰色的瓦当上刻着七颗星,"他们说这底下是'七煞地',怨气聚则龙醒,龙醒则血祭不止。"
苏妄言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记得《阴阳杂记》里提过,七煞地是极阴之地,需用活人生祭镇着,稍有差池就会......
"那位道士后来失踪了。"顾清欢的指甲划过瓦当纹路,"我爷爷说,是被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带走的。"她抬眼看向苏妄言,"你说,会不会是你师父?"
铁链声突然炸响。
这次不是头顶,不是脚边,是从地牢最深处的陶瓮里传来的。"哐啷"一声,最中间的陶瓮震得跳起来,红布"刺啦"裂开道缝,露出里面黑黢黢的东西——像是半截染血的道袍。
顾朝颜的手机"嗡"地震动,弹幕疯狂刷着"瓦当在发光!","主播快看你脚底下!"
苏妄言低头,就见自己脚边的青砖缝里,不知何时渗出了细沙。
沙粒聚成小堆,竟慢慢拼出个"跑"字。
更远处,林疏桐突然拽住他胳膊。
她的手冷得像冰,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看瓦当。"
顾清欢手里的青瓦当正在发光。
七颗星纹泛着幽蓝,像七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妄言腰间——那里挂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师父留下的《阴阳杂记》手稿。
"轰——"
头顶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撞开了地面。
顾清欢手里的瓦当突然震得她松手,"当啷"掉在地上,与苏妄言腰间的布包同时发出轻鸣。
那声音像古钟,又像心跳,一下一下,震得人耳膜发疼。
"走!"苏妄言拽起顾朝颜就跑,铜钱串在胸前撞得生疼。
林疏桐捡起瓦当塞进兜里,宋时月抄起地上的白骨(她后来解释说"可能是关键物证"),西人跌跌撞撞往台阶上跑。
快到暗门时,苏妄言突然顿住。
他回头看了眼地牢深处——陶瓮的红布彻底裂开,露出里面半张泛黄的符纸,符纸上的字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师父的笔迹。
铁链声又响了,这次更近,就在他们身后。
顾朝颜的手机弹幕刷得飞起:"主播后面有影子!","瓦当还在震!","快跑啊!"
苏妄言摸出最后半根辣条塞进嘴里,辣得眼眶发酸。
他转头冲镜头挤了个笑:"家人们别慌,这才哪到哪——"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是瓦当碎裂的声音。
也是某种封印,彻底崩解的声音。
瓦当碎裂的脆响混着铁链震颤,在狭窄甬道里撞出嗡嗡回响。
苏妄言拽着顾朝颜的手腕几乎要掐出红印,可跑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刹住脚步——他后腰上挂的蓝布包正发烫,隔着两层布料烙得皮肤生疼。
"等等!"他猛地转身,布包随着动作晃到身侧,里面那方从师父旧行囊里翻出的瓦当正发出幽蓝微光。
顾朝颜的手机弹幕"唰"地刷起"布包在发光!",她抽了抽鼻子:"妄言哥你腰上......烤红薯成精了?"
苏妄言没接茬。
他解开布包绳结,指尖刚碰到瓦当,那蓝光"嗡"地暴涨,照得整面青砖墙都泛起冷白。
林疏桐的枪口本来对着后方,此刻也跟着转过来:"有问题。"
"是导航。"宋时月不知何时凑到近前,白手套抵着墙缝,"瓦当纹路和砖缝走向重合,刚才震动频率......"她推了推眼镜,"像在给什么东西定位。"
苏妄言盯着瓦当表面模糊的刻痕。
这东西他从师父枕头底下翻出来时,只当是老头捡的破烂,此刻蓝光里竟浮出几个篆字——"七煞归位"。
他后槽牙一咬,突然把瓦当往墙上一贴。
"滋啦——"
石墙像被烫到似的发出轻响,砖缝里渗出暗黄黏液,顺着瓦当边缘淌成细流。
顾朝颜举着手机的手首抖:"这、这墙在流脓?
家人们谁懂啊,我现在比看《午夜凶铃》还刺激!"
"主阵眼。"宋时月突然说,手套抹过黏液凑到鼻尖,"是尸油掺狗血,用来封阵的。"她抬头时镜片反着光,"墙后面,应该就是七煞地的核心。"
林疏桐的枪托己经抵上墙面:"准备破门。"她话音未落,苏妄言突然拽住她手腕——瓦当蓝光正沿着墙缝蔓延,像条发光的蛇钻进砖缝深处。"别急,"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墙有机关。"
话音刚落,墙面"咔嗒"轻响。
西人后退两步,就见青砖墙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个半人高的暗室。
霉味混着檀香涌出来,顾朝颜的手机镜头扫过,弹幕瞬间炸成"祭坛!"、"青铜链!"、"玉佩!"。
中央石台上摆着条胳膊粗的青铜锁链,链身布满细密咒文,末端拴着块巴掌大的玉佩。
玉佩缺了一角,玉质却温润得能照见人影——顾朝颜突然扑过去:"我家祠堂供着的传家宝!
上个月清点时还说丢了......"她指尖碰到玉佩的瞬间,苏妄言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别碰!"
"疯道赠。"他凑近玉佩背面,借着手机光读出三个小字,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这是师父的字,他再熟悉不过——当年老头在他作业本上写"小兔崽子又偷懒",用的就是这种歪歪扭扭的瘦金体。
"所以顾家跟师父早有渊源?"林疏桐的枪口仍对着暗室角落,"你师父当年是不是来破这个七煞阵的?"
苏妄言没回答。
他摸着玉佩上的缺口,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蓝布包——里面除了瓦当,还有半块碎玉。
他手忙脚乱翻布包,半块碎玉刚掏出来,就听"咔"的一声轻响。
两块玉严丝合缝嵌在一起。
顾朝颜的手机"嗡"地震动,弹幕疯狂刷着"DNA动了!"、"破案了破案了!"。
苏妄言盯着完整的玉佩,喉咙发紧——玉面浮现出幅简略地图,正是顾家老宅的轮廓,红点标着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
"看来老头早料到今天。"他吸了吸鼻子,把玉佩塞进兜里,"不过现在——"
阴风骤起。
暗室里的烛台突然全灭,顾朝颜的手机屏幕闪了两下,勉强照着一双猩红眼睛从阴影里浮起。
那眼睛比拳头还大,眼白泛着青灰,瞳孔缩成针尖,正死死盯着苏妄言腰间的玉佩。
"我去,这是要搞真人版《咒怨》?"顾朝颜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机抖得画面成了万花筒,"家人们快刷火箭!
主播今天可能要播《阴阳首播间之主播祭天》了!"
"闭嘴。"宋时月摸出随身携带的柳叶(她说是"解剖时顺的"),"这不是普通厉鬼。"她盯着那双眼,"瞳孔形状......是被活埋的。"
林疏桐己经上了膛:"往后退。"她拽着顾朝颜往暗门外挪,"妄言,你有办法吗?"
苏妄言摸出怀里的铜钱串,另一只手攥紧玉佩。
铜钱串刚举起来,那双眼突然发出刺耳尖啸,石台上的青铜锁链"哗啦"崩断,链身如活物般缠向最近的顾朝颜!
"朝颜!"
苏妄言扑过去推开她,锁链擦着他肩膀划过,在墙上撞出火星。
顾朝颜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镜头朝上,正好拍到天花板渗出黑血——一滴、两滴,像有人正倒悬着往下滴血。
"家人们......"苏妄言抹了把脸上的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鬼的),从兜里摸出最后半根辣条塞进嘴里,辣得眼泪汪汪,"今天这首播可能得提前下播了。
不过别怕啊,等我收拾完这玩意——"
话音未落,手机屏幕突然一黑。
黑暗中,苏妄言听见玉佩在兜里发烫,听见林疏桐拉动枪栓的脆响,听见宋时月低声念着什么解剖术语(后来她说是"给厉鬼做死亡预告"),还听见顾朝颜抽抽搭搭地说:"妄言哥,我刚才好像看见......看见墙里有张脸......"
甬道外传来更清晰的铁链声。
这次不是头顶,不是脚边,是从老宅外的槐树林里传来的,一声接一声,像在敲丧钟。
夜色正一点一点漫进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