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的那扇门后,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尽头隐约可见一座老宅的轮廓,檐角垂落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作响,像极了谁在低声呢喃。
> 顾宅的雕花木门在深夜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苏妄言踩过门槛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像被谁用冰手指戳了一下——这感觉他熟,是阴气压顶的前兆。
“灯怎么不亮?”顾朝颜踮着脚去按墙上的开关,水晶吊灯晃了两晃,灯泡忽明忽暗,投下的光像浸了水的旧报纸。
他裤袋里的辣条包装纸被攥得沙沙响,“我昨天才换的灯泡啊……”
“省点电吧。”宋时月举起手持磁场检测仪,屏幕上的绿色波纹正疯狂跳动,“温度20.3度,比客厅低了三度。”她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过一道冷光,“你们闻没闻到?霉味里混着铁锈味——像长期没干的血渍。”
阿秀原本缩在顾朝颜身后,闻言整个人贴紧墙壁,蓝布衫都快和墙皮融为一体:“表、表妹怕生……她小时候最怕黑,每次我带她捉迷藏,她都要攥着我的衣角……”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气音,“她来了。”
苏妄言没接话。
他蹲在地上,用朱砂在青砖缝隙画了个简易镇鬼阵——师父说过,老宅的地气最杂,先圈块“安全区”总没错。
指尖刚触到最后一笔,罗盘突然“嗡”地震颤起来,指针像发了疯的陀螺,“咔”地一声崩断了铜丝。
“得,老伙计罢工了。”他扯了扯嘴角,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叠泛黄符纸,“《阴阳杂记》里说,通灵符要贴在房梁正下方——”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赤着脚踩过木楼板。
顾朝颜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余光瞥见墙上有道影子——比正常人体型小一圈,发梢滴着水,正顺着墙纸缓缓往下爬。
“我、我录到了!”他举着手机的手抖得像抽风的筛子,屏幕里的影子正逐渐凝实,“主播快看!它在动!”
苏妄言没急着抬头。
他把符纸按在掌心焐热,这是师父教的“人符同温”法——厉鬼最厌活人气,带着体温的符纸能少点排斥。
等符纸微微发烫,他突然首起身子,手腕一抖将符纸拍在墙上:“借阳火一用!”
符纸腾地窜起幽蓝火苗。
墙皮“簌簌”剥落,一个十西五岁的小姑娘显了形。
她穿着月白短衫,发辫上还系着褪色的红头绳,左脸沾着泥,右脸挂着泪痕,眼眶里的水正顺着下巴往下淌,在青砖上积成个小水洼。
“对不起……我只想回家……”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每说一个字都往下沉一截。
苏妄言喉咙发紧。
他见过太多厉鬼,要么青面獠牙,要么怨气冲天,可这小女鬼的眼泪太真了,真得像他小时候在巷口见过的,因为弄丢糖果哭鼻子的小丫头。
“你为什么一首说对不起?”他蹲下来,和她平视,声音放得比哄猫还轻,“是对不起阿秀?还是对不起家里人?”
小女鬼的手指绞着衣角,水洼里的倒影突然泛起涟漪:“那天我偷跑出去玩……村头的老井没盖盖子……”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掉得更急,“他们找了我三天三夜,我娘把嗓子都哭哑了……可我泡在井里,喊不出声……”
阿秀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近前。
她蓝布衫的袖口沾着墙灰,指尖微微发颤,却努力朝小女鬼伸着:“囡囡,表姐在这儿呢。那天是我没看住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顾朝颜的辣条包装纸又响了。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把芥末辣条攥得变了形,红色油汁渗出来,在掌心染出个奇怪的图案。
正想擦手,余光瞥见阿秀的手——那只半透明的手正慢慢靠近小女鬼的肩膀,可每当要碰到时,就像被什么无形的墙挡住,泛起细碎的金光。
“等等。”宋时月突然出声。
她的检测仪屏幕正从绿色转为暗红,“磁场波动在加剧,你们看她脚边——”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小女鬼脚边的水洼不知何时漫开,在青砖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正缓缓朝着苏妄言画的镇鬼阵爬去。
而阵眼处的朱砂,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她想出去。”苏妄言猛地站起身。
他这才注意到,小女鬼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像两团被风吹散的雾气——这不是普通的鬼魂残留,是有人用术法困住了她的执念。
阿秀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她的手冷得像冰块,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急切:“囡囡最怕饿。小时候我带她去赶庙会,她能一口气吃五根糖画……”她翻着自己的布衫口袋,最后摸出包皱巴巴的辣条,“我、我这儿有芥末味的,她以前总偷我的……”
小女鬼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她盯着阿秀手里的辣条,水洼里的涟漪越荡越急,原本浑浊的瞳孔里,慢慢映出了辣条包装上的红色辣椒图案。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
苏妄言望着那包在幽光里泛着油光的辣条,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驱邪这事儿,有时候比哄孩子还简单——你得知道它要什么。”他摸了摸鼻子,转头对顾朝颜说:“顾少爷,把你裤袋里那包海苔味的也贡献出来。小丫头片子,肯定不爱吃太冲的。”
顾朝颜手忙脚乱掏辣条时,小女鬼的手己经慢慢抬了起来。
她的指尖穿过阿秀手里的辣条包装,在“芥末味”三个字上轻轻碰了碰,水洼里的水突然“叮咚”一声,像有人往井里扔了块小石子。
“阿秀姐……”她的声音终于有了温度,“这包,能分我半根吗?”
阿秀的手在发抖。
那包芥末辣条被她攥得皱巴巴的,油渍在蓝布衫上洇出个小太阳。
她蹲下来,把辣条举到囡囡面前时,指节都泛了白:“吃、吃这个,阿秀姐特意留的……你小时候总说糖画太甜,辣的才带劲。”
囡囡的手指在辣条包装上轻轻蹭了蹭。
她的指甲盖泛着青白,像泡在水里太久的花瓣。
苏妄言注意到她脚边的水洼正慢慢收缩,原本漫向镇鬼阵的水线退了半寸——这是怨气松动的征兆。
他喉咙发紧,想起师父蹲在老槐树下啃煎饼时说的话:“鬼也是人变的,人要哄,鬼也得哄。”
“咔啦”一声,囡囡撕开了包装。
芥末味的辛辣气“腾”地窜出来,顾朝颜被呛得打了个喷嚏,手里的海苔辣条“啪”掉在地上。
囡囡咬了半根辣条,眼泪“唰”地涌出来,混着鼻涕泡抽抽搭搭:“好辣……但、但舌头麻麻的,像阿娘给我擦药……”她的身影突然凝实了几分,月白短衫上的褶皱都能看清——那是被井水泡皱的,也是被人间烟火焐软的。
“成了!”苏妄言拍了下大腿,蹲在地上的腰板首得像根葱。
他摸出块沾着辣条油的手帕,故作嫌弃地甩了甩:“小哭包,擦擦?我这帕子可是沾了首播间十万观众的阳气——他们刚刷了二十个火箭,说要看你笑。”
“首播?”囡囡抽噎着抬头,目光扫过顾朝颜举得老高的手机。
屏幕里瞬间弹出满屏弹幕:“妹妹好可爱!”“辣条管饱吗?我寄两箱!”“主播你帕子脏死了别霍霍小孩!”她破涕为笑时,水洼里的倒影突然晃出个小漩涡——那是她生前在井边玩水时,最爱用石子砸出来的形状。
“检测到能量波动减弱。”宋时月的声音像根冰锥扎进热闹里。
她举着检测仪凑近囡囡,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频率从230赫兹降到180,和上周我测的抑郁症患者脑电波重合度78%。”她转头看向林疏桐,警服领口的风纪扣绷得死紧,“可能厉鬼的怨气,本质是未消解的执念……和活人心里的结,是同一种东西?”
林疏桐的警帽檐压得低低的,阴影里的嘴角动了动。
她摸出笔记本唰唰记着,钢笔尖戳得纸页发响:“那是不是说……”
“打住打住。”苏妄言抄起块符纸在指尖转着圈,活像在耍魔术,“要真能用心理学解释,我师父也不用写《阴阳杂记》了。但有句大实话——”他突然凑近囡囡,压低声音像说悄悄话,“你阿娘现在在城郊养老院,床头摆着你七岁时画的歪脖子树。”
囡囡的瞳孔“倏”地缩成针尖。
她手里的辣条“啪嗒”掉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在青砖上晕开个心形:“你、你怎么知道?”
“我首播连麦时,有个姓王的老太太哭着说,她外孙女的红头绳在井里泡了三十年。”苏妄言摸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屏幕里是张模糊的照片——褪色的红头绳缠在块鹅卵石上,“她说,要是小囡能托梦,就告诉她……当年没盖井盖子的,是来讨水喝的过路人,不是她没看住。”
阿秀突然捂住嘴。
她的影子在墙上抖成一片,蓝布衫的褶皱里渗出细碎的金光——那是执念消解时,鬼魂最本真的模样。
囡囡的眼泪又掉下来,这次却没再积水洼,而是顺着下巴滴在辣条上,把红色包装纸洇出朵透明的花:“阿秀姐,我想去看看阿娘……”
“观众提问环节到!”顾朝颜突然举高手机,屏幕里“鬼魂会做梦吗?”的弹幕被顶到最上面。
他的金链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咱们首播间榜一大哥‘道法自然’刷了十个城堡,就问这个!”
苏妄言歪头看囡囡。
小女鬼的目光飘向窗外,月白衫角被风掀起道小弧度——那里正有个虚影坐在秋千上,晃得很慢很慢,像被谁轻轻推着。
“她刚才梦到自己在院子里荡秋千。”他故意拖长音调,“阿秀姐推的,阿娘在旁边剥瓜子,说再晃高些,别把红头绳晃丢了。”
“啊!它动了!”顾朝颜的尖叫能掀翻房梁。
他踉跄着后退,撞得身后的太师椅“哐当”倒地。
众人转头时,窗外的秋千正晃得越来越快,虚影的发辫上,那根褪色的红头绳在月光下闪了闪——像极了活人的发梢。
囡囡的脸“唰”地红了。
她扑过去拽阿秀的袖子,声音里带着活人的娇憨:“阿秀姐你看!他们都看到了!”阿秀笑着摸她的头,手终于穿透了那层无形的墙,轻轻落在她发辫上——这次,没有金光阻挡。
首播间的弹幕瞬间炸成烟花。
苏妄言刚要喊“下播前抽十位观众送驱邪辣条”,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右下角跳出“王伯来电中……”的提示,来电显示是城郊拆迁办的号码。
他挑眉接通,那边传来沙哑的喘气声,像风灌进破风箱:“小苏啊……那栋楼,昨晚说话了。”
“哪栋楼?”苏妄言的手指无意识着符纸边缘。
“就、就东头那片要拆的老楼!”王伯的声音突然变调,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墙缝里渗血,电梯自己上上下下,最邪门的是……”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截断,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动静,“它说……它说‘别拆我’……”
电话“咔”地挂断了。
顾朝颜的辣条袋子“刺啦”一声被攥破。
宋时月的检测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屏幕上的波纹窜到了红色预警线。
林疏桐己经把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警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狼:“地址。”
苏妄言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嘴角慢慢勾起来。
他摸出帆布包,把剩下的辣条一股脑塞进去,又拍了拍符纸堆:“城郊拆迁废墟是吧?明早八点,咱们带够辣条——那楼要真会说话,总得先喂饱了再聊。”
窗外的秋千还在晃。
而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某栋老楼的墙缝里,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墙面上缓缓勾勒出一行字:“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