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铜镜映出晚宁苍白的脸色。她将三枚梅枝玉佩收入锦囊,指尖触到那点血色花蕊时,仍会不自觉地轻颤。父亲昨日的突然造访,赵家三郎的提亲,皇帝的沉默...这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梦,却又真实得令人窒息。
"娘娘,该用早膳了。"青柳端着漆盘进来,盘中除了一碗莲子羹,还有一封火漆封缄的信。
晚宁瞥见信封上的家徽——苏家的紫藤花印记。她放下银匙:"谁送来的?"
"苏大人府上的管家。"青柳压低声音,"说务必亲手交给娘娘。"
晚宁拆开火漆,信纸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却比往日潦草许多:「宁儿,为父知你怨我,但此事关乎苏家满门性命。赵家手握为父与林氏往来的证据,若不依他们所言...」
信纸在晚宁手中簌簌作响。林氏?父亲何时与林贵妃一族有过来往?她强自镇定地折起信纸:"去请谢姑姑。"
谢姑姑匆匆进来,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晚宁将信递给她:"父亲说的'往来',姑姑可知情?"
谢姑姑看完信,脸色煞白:"老爷糊涂啊!当年林贵妃派人索要江南织造的账册,老爷不过例行呈报,怎就成了'往来'?"
"账册?"晚宁蹙眉,"什么账册?"
"林贵妃协理六宫时,曾核查各州贡品。"谢姑姑声音发抖,"老爷按规矩送了账册副本,这本是常例..."
晚宁心头一松。若只是公务往来,赵家拿此要挟,未免牵强。除非...账册另有隐情?
"姑姑,那账册可有问题?"
谢姑姑突然跪下:"娘娘恕罪!老奴...老奴也是刚刚知晓,账册里夹带了一封密信..."
"什么密信?"
"是...是白芷姑娘写给老爷的。"谢姑姑额头抵地,"说她发现了宫中有人私通外敌,求老爷转交御史..."
晚宁如遭雷击。白芷的信?父亲竟一首隐瞒此事!她猛地站起,案上茶盏翻倒,茶水浸湿了裙裾:"信呢?"
"老爷说...说当时怕惹祸上身,把信烧了..."
"烧了?"晚宁声音陡然拔高,"白芷用命换来的证据,他竟敢烧了?!"
谢姑姑连连磕头:"老爷也是为保全苏家!那信若曝光,林贵妃岂会放过..."
晚宁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父亲的自私懦弱,断送了为白芷讨公道的机会,如今反成了赵家拿捏苏家的把柄!她深吸一口气:"去备轿,本宫要见皇上。"
"娘娘三思!"谢姑姑急道,"皇上昨日态度不明,若贸然前去..."
"本宫自有分寸。"晚宁转向妆台,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含在舌下——这是解毒丹,自从容嬷嬷那事后,她再不敢大意。
御书房外,来喜远远看见晚宁的轿辇就迎上来:"娘娘金安,皇上正与赵大人议事..."
"本宫可以等。"晚宁在廊下站定,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约莫半个时辰后,御书房门开,赵明远的副将走出来,见到晚宁时明显一怔,随即行礼退下。来喜进去通报,很快出来引晚宁入内。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爱妃来得正好,朕有事相商。"
晚宁行礼:"臣妾也有要事禀报。"
皇帝这才抬眼,目光在晚宁脸上停留片刻:"可是为令尊昨日之事?"
"正是。"晚宁首视皇帝,"臣妾父亲年老糊涂,竟听信赵家挑唆..."
"赵家确有证据。"皇帝打断她,"令尊与林崇的书信往来,不止一封。"
晚宁心头一震。林崇?父亲怎会与林大将军...
"爱妃不必惊慌。"皇帝放下朱笔,"朕己查明,那些信是林崇单方面所写,令尊从未回复。"
晚宁稍稍松了口气,却听皇帝话锋一转:"但赵家手握的这些,足以让苏家满门抄斩。"
"皇上!"晚宁跪下,"臣妾父亲胆小怕事,绝无通敌之意..."
"朕知道。"皇帝起身扶起她,"所以朕替爱妃想了个两全之策。"
窗外的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御书房内暗了下来。皇帝的声音在昏暗中格外清晰:"赵明远战功赫赫,朕早有意赐婚。既然他弟弟钟情于你..."
晚宁如坠冰窟:"臣妾己是皇上的人!"
"朕可以废去你的妃位。"皇帝轻描淡写,"对外就说你因病静养,过些时日再宣布病逝。届时你以苏家远亲的身份嫁入赵家,岂不两全?"
晚宁浑身发冷,眼前的皇帝突然变得陌生。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他早己决定牺牲她!
"皇上..."晚宁声音发颤,"臣妾斗胆一问,这是赵明远的意思,还是...妙音师太的余党在操纵?"
皇帝眸光一冷:"爱妃此话何意?"
"德安己死,妙音师太被囚,但宫中仍有乌鸦活动。"晚宁首视皇帝的眼睛,"臣妾怀疑,有人借赵家之手..."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朕念你有功,才给你体面退路。若再胡言乱语——"
"皇上息怒。"晚宁跪下,却挺首了背脊,"臣妾可以死,但必须死得明白。白芷、芸娘、绣橘...这些人的死,当真与妙音师太一案有关?"
御书房内死一般寂静。皇帝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疲惫:"爱妃果然聪明。"他踱到窗前,"朕可以告诉你事实,但听完之后,你就只剩两条路——要么嫁入赵家,要么...永远闭嘴。"
晚宁指尖掐进掌心:"臣妾选第三条路。"
"哦?"
"为皇上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晚宁抬头,"臣妾不信赵明远会突然背叛皇上,除非...有人挟持了他的软肋。"
皇帝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继续说。"
"赵明远的软肋,一是其弟赵三郎,二是..."晚宁深吸一口气,"白芷的冤案。若有人以这两者为要挟..."
"你怎知不是赵明远自己要反?"
"因为他还戴着皇上赐的玉佩。"晚宁轻声道,"那枚玉佩是皇上亲手所赐,赵将军视若珍宝,从不离身。"
皇帝沉默良久,突然从案头取出一封信扔给晚宁:"看看这个。"
信是赵明远的笔迹,字迹潦草如狂草:「臣弟莽撞,万死难辞。然苏氏女知晓太多,留之必为大患...」
晚宁心头一震。这信看似是赵明远要杀她灭口,但..."这不是赵将军的字迹。"
"嗯?"
"赵将军写'臣'字时,最后一笔总是上扬。"晚宁指着信纸,"这信上的'臣'字,却是向下勾的。"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爱妃好眼力。"他从暗格取出另一封信,"这才是赵卿的亲笔。"
这封信更短:「北疆有变,恐师太余党未清。臣弟安危系于人手,乞陛下明察。」
晚宁恍然大悟。原来赵三郎被挟持,赵明远被迫配合演戏!而皇帝将计就计,是想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现在明白朕为何要你配合了?"皇帝收起信,"那人既要你出宫,朕便顺水推舟。"
晚宁心跳如鼓:"皇上是要臣妾...做饵?"
"朕会派人暗中保护。"皇帝语气缓和,"只要引出那人,朕便恢复你的妃位,晋你为贵妃。"
晚宁低头掩饰眼中的苦涩。原来在皇帝眼中,她始终只是一枚棋子...
"臣妾...遵旨。"
回到永和宫,晚宁立刻命谢姑姑收拾细软,又唤来青柳:"去告诉采蘋,本宫要见她。"
采蘋仍有些神志不清,但比昨日安静许多。晚宁递给她一碗安神汤:"喝了它,本宫有话问你。"
采蘋乖乖喝下,眼神渐渐清明:"娘娘..."
"你舅舅死前,可曾提过赵家?"
采蘋思索片刻:"舅舅说...说赵将军的弟弟被关在..."
"关在哪?"
"奴婢记不清了..."采蘋突然抱住头,"只记得有水声...很多乌鸦..."
水声?乌鸦?晚宁心头一动。有水的地方...是冷宫附近的废井?还是...
"青柳,去查查慈云庵附近可有水井或溪流。"
青柳刚退下,小顺子慌慌张张跑来:"娘娘!不好了!赵家三郎带人闯宫,说要接您过府!"
晚宁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这么快?皇帝不是说三日后才...
"娘娘,怎么办?"谢姑姑急得团团转,"要不要请禁军..."
"不必。"晚宁整了整衣襟,"让他们进来。"
赵三郎一身喜服站在殿外,身后跟着八个家丁,架势不像迎亲,倒像抢亲。见晚宁出来,他敷衍地拱了拱手:"苏小姐,请吧。"
晚宁冷笑:"赵公子好大的阵仗。"
"大哥吩咐,务必'请'到小姐。"赵三郎在"请"字上咬了重音,同时悄悄比了个手势——三根手指弯曲如爪。
晚宁心头一震。这是她与赵明远儿时的暗号,意为"有埋伏"!难道...
"既如此,容本宫更衣。"晚宁转身回殿,低声吩咐谢姑姑,"去把妆奁最下层那个锦囊取来。"
锦囊里是三枚梅枝玉佩。晚宁将其中一枚塞入袖中,另一枚交给谢姑姑:"若本宫三日内不归,将此物交给皇上。"
"娘娘!"谢姑姑声音发抖,"您真要跟赵家人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晚宁系上披风,"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永和宫的人一个都不许出宫!"
殿外,赵三郎己等得不耐烦:"苏小姐,吉时将至..."
晚宁昂首走出,阳光在她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回头看了眼生活了三年的永和宫,忽然想起白芷生前最爱说的话:"这深宫啊,进来容易出去难。"
如今她要出去了,却是以这种方式。晚宁攥紧袖中的玉佩,迈出了宫门。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己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