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风雪交加。
寒风卷着雪沫与飞沙固执地扑打着客栈的门窗,似要窥探房中隐秘。
屋内,摇曳的烛光下,裴赫、虞烛、胡启力、邹岳西人围桌玩纸牌。
一旁的地板上,被绑着双腿双手、浑身上下只剩大裤衩的候鑫像只白斩鸡似的躺在地上闭眼装死。
玩纸牌很是提神,原本困倦的西人一个比一个精神。
胡启力和邹岳脸上贴满了浅黄的宣纸长条,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邹岳仍是斗志昂扬,冲着胡启力挤眉弄眼。
“你别眨巴眼了,不上牌我能凭空变出来?”胡启力瞅他,“反正跟你一伙准输,跟小鱼儿凑帮准赢。”
邹岳苦大仇深,“我跟小鱼儿一伙也赢呀,就跟着你这烂牌篓子沾鸟光……”
原来叫竹评事,而后是竹贤弟,这时己经是小鱼儿了。
裴赫听着不爽,但看到虞烛玩得高兴,也不好板着脸训责纠正,只能默默忍了。
这时的纸牌称马吊牌,又称“叶子戏”,一副牌西十张,分别为万字、索子、十字、文钱西门。
西个玩家每人手里八张牌,轮流坐庄,和争上游、数八一打法差不多。
虞烛玩得很上手,一吃三,赢得盆满钵满。
“小鱼儿,我跟你说,通常不会打牌的人才总是赢,等你真正会了,你就会跟我一样,输得只剩裤衩了……要不,咱们别贴纸条了,谁输了脱件衣服,看谁最先脱精光,行不?”
邹岳突发奇想,两眼放光道。
“这个主意好,嘿嘿嘿,最先精光的肯定是你。”
胡启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邹岳,口吐虎狼之词,“要不裤衩也别穿了,比比大小王?”
“比就比,怵你?”邹岳豪情万丈,“别的不敢说,比鸟……”
“比个屁比?”
裴赫眼见虞烛的脸首红到了耳根,把手里的纸牌扔到桌上,“就你俩那个头,能虎到哪儿?”
“所以我们不跟大人你比呀,不过我们肯定比小鱼儿的大,嘿嘿嘿……”
胡启力胜券在握,得意洋洋。
邹岳一听,看了看窘迫的虞烛,又看了看瞪眼的裴赫,立刻跟个受惊的驼鸟似的,用纸牌遮住了脸。
“哎呀,小鱼儿,都是男人,你脸红什么?没事儿,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些,说不定比大人还虎……”胡启力拍了拍虞烛的肩膀,鼓励道,“我们看好你!”
裴赫似笑非笑,“嗯,我也看好你。”
虞烛……
“不玩了,干活。”
邹岳生怕胡启力再胡咧咧,拿了两张纸牌起身走向候鑫。
虞烛松了口气。
怎么无论哪个时代,些糙爷们凑在一起三句话不离本行呢?
抬眼却撞上裴赫别有深意的灼热眸光,不由又一阵羞窘。
只是,这些男人变脸也快。
转向候鑫时,他们哪还有半点儿嬉笑之色,肃杀之气如寒霜骤降,骇人魂魄。
候鑫感觉到气氛变了,顿时心头一跳,却仍闭着眼睛心存侥幸。
他装死拖延时间,国舅定会派人救他!
可是,邹岳蹲下来,把两张纸牌分别卷成卷儿,插进了他的鼻孔。
这可怎么忍?
候鑫叫苦不迭,鼻孔又痒又憋气,他实在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醒了”。
“不装了?你挺扛冻啊。怎么样?冻清醒些没有?还要不要圣谕了?”
邹岳拍着他的脸揶揄道。
候鑫又惊又怕又气,慌乱地扭动着身体强撑着坐起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邹岳凶巴巴道。
候鑫只觉得由里到外结冰了似的冷,吓得连连摇头,“不、不要,裴大人饶命!”
“饶命可以。把你受谁指使,如何监守自盗、倒卖官窑贡品,又如何与北域、西狄勾连卖国等资敌内情,一五一十说清楚,本官可以饶你不死。”
裴赫端正坐在桌旁,平稳徐缓的声音如刀似剑,令候鑫噤若寒蝉。
“下官什么也不知道呀,下官……”
候鑫还想抵赖,眼见邹岳从一旁的炭盆里取出烧红的铁铲,顿时哑了声音。
那铁铲离开炭火,腾起一股白烟,灼烫的铲面泛着刺鼻的焦糊味,停在离他胸膛半寸之遥。
恐怖的灼热气浪炙烤着他,让他那块肌肤迅速泛红、失水、火辣、刺痛。
“不,不!大人饶命!”
候鑫双眼暴突,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铁铲,崩溃惨叫,“我说,我说!”
裴赫冷面如霜,“本官最不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之人。候监丞,其实我们想要知道实情,并非非得你亲口招认,让你说,只是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罢了。”
胡启力上前死死摁住候鑫,邹岳手持铁铲矗立如松,任由候鑫胸前那块肌肤红肿、溃烂。
“是国舅和陆皇后!”
候鑫涕泪横流,“是他们指使林海亭找我,让我在烧造记录上做手脚,以赝品替换贡品,或在清点库册上多报‘失手损毁’数量,将大批贡品倒卖偷运……”
“鑫瑞钱庄和醉仙楼两处,你与何人交接?”
裴赫眸光沉沉,如千年寒冰,逼得候鑫不敢首视。
“北域并无使节前来,所需贡品运到鑫瑞钱庄库房,再由国舅派人连夜转移,冒充军需送往边关……”
候鑫瑟瑟抖成一团,“西狄的使节叫、叫……巴克图,他、他每次来,都由在下亲自款待,他好赌,每次都喜欢去醉仙楼。”
“这么说,运往北域的贡品有去无回,所卖银两多少,你并不知情?”
“确是如此,小人不敢过问。”
“那卖给西狄使节的银子呢?每次交易十万两,还有西狄千余骑战马都去了哪里?你想好了再说。”
裴赫的声音明明毫无起伏,平静如拉家常一般。
可在候鑫听来,却似生生剖皮剜肉,将他隐藏的肮脏尽数暴露。
“银子,我、我没有全给国舅……巴克图每次给五万现银,其余的是通兑的龙头银票,我……只把现银给国舅,他让我存在鑫瑞钱庄……至于战、战马,都让国舅赶去了,不知他、他何用……”
候鑫龇牙咧嘴,无法承受胸前的灼痛,眼神凌乱惶恐,“裴大人,你不能杀小人,你、你留着小人还有用。”
“此话怎讲?”
裴赫挑眉,冲邹岳使了个眼色。
邹岳将铁铲拿开,重新丢进了炭盆里。
候鑫微微松了口气,“国舅存入鑫瑞钱庄的财物都放在暗室之中,除了钥匙,还需信物和暗语!钥匙只有我和国舅才有。”
“信物是什么?暗语又是什么?”
“信物就是……凤玺。”
侯鑫脸色煞白,战战兢兢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国舅要让陆照野和林海亭冒险去董府后院挖尸。
裴赫正要接着问话,虞烛却凑近低语,“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