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眠父子殷勤带路。
想到顾家很快就要双喜临门,父子俩难掩喜色。
可是,沿着曲折的回廊步入庭院,顾弦知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此时,月黑风高,寒意袭人。
庭院中的衰草枯木时而唿唿怪响。
顾弦知心神不宁,回头看了看。
回廊两侧间隔悬挂着八角彩绘宫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三抹影子时而分散,时而交叠,悄无声息的变幻着形状。
顾弦知明明知道那是三人的影子,却总觉得像是别的什么东西跟着他们。
他打了个寒颤,生硬地把目光挪到父亲身上。
顾鹤眠正亦步亦趋地搀扶着陆川,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他那奴颜婢膝的模样让顾弦知心生酸楚和愤闷。
顾鹤眠年近知命,比国舅年长,但却畏其权势,不得不跟个孙子似的。
就像刚才,国舅如果非要让他跪瓷片,父亲就算再心疼,也不敢阻拦。
想到这些,先前的喜悦变成了嘲讽和羞耻,冷却了顾弦知强装的笑脸。
他默默回过头来,加快脚步。
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强作镇定继续引二人穿庭过院,来到陆府院门旁的空地上。
白日里用的那辆马车静静地杵在那里。
拉车的马正缓慢地嚼着草料,时而打个响鼻。
顾弦知心头一跳。
通常,马打响鼻是感知到危险警示主人。
可西周并不见异样,门口还笔首站着两个值夜的护院。
看着紧闭的轿帘,白日看到的可怕景象浮现在眼前,顾弦知不由寒毛倒竖。
“妖女的尸首呢?”
陆川急走了两步,东张西望。
“回侯爷,就在马车里。”
顾弦知硬着头皮掀开轿帘。
顾鹤眠赶紧提灯上前,给陆川照亮。
陆川往轿中看了一眼,吓得失声惊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顾鹤眠身为刑部侍郎,素日没少见形形色色的重刑犯、死囚或死人,胆子大些。
即使如此,当他看到轿中情形,也吓得心颤手抖。
只见一具浑身是血的女尸端端正正坐在里面,似乎正对着他们冷笑。
可它的肌肤己经溃烂化脓,红白之物顺着尸骨缓缓下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呕……”
陆川胃里一阵翻腾,抚胸侧头一阵干呕。
顾弦知本来不敢看,见陆川反应如此激烈,忍不住好奇,壮着胆子转头看了一眼。
“啊!”
只一眼,他被咬了似的缩回手,跳到一旁。
轿帘落下,却隔绝不了蔓延开的恐惧。
他两腿颤颤,几乎站立不稳。
“侯爷莫怕,妖女中毒时间不短,这种情形再所难免。”
顾鹤眠瞅了儿子一眼,转向陆川低声下气道。
“噢……呕……”
陆川恶心不己,把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虞双儿终究是死了,恭喜侯爷除此心头大患。”
顾鹤眠陪着小心上前搀扶。
陆川呕得天昏地暗,起身擦了擦嘴角,缓了半天气儿,恶声恶气道:“哼,那日在相国公府,虞双儿竟敢当众挑衅本侯,蛊惑裴赫将本侯爱妾抓走,迫使本候忍痛割爱。不将其碎尸万段,难消此恨!”
“侯爷放心,再等上两三个时辰,妖女便会化为一滩腐水,尸骨无存。”
顾鹤眠狗腿道。
“如此甚好!”
陆川长舒一口闷气。
正在这时,一阵阴风旋地而起,一下子吹灭了顾鹤眠手里的巡夜灯。
顾弦知正高度紧张,当即吓得鬼叫一声,蹿到了顾鹤眠身后,惊恐万状死死盯着轿帘语不成调,“爹,这、这……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回府吧。”
顾鹤眠踢了他一脚,“慌什么?一阵风而己。”
顾弦知缩着脖子惊疑西顾,“这风起得邪乎,不会是……闹鬼吧?”
陆川坏事作尽,此时也不由心里发毛,却虚张声势道:“本侯乃皇亲国戚,有龙气护体,鬼邪不侵,就算有……”
可他话没说完,就听马车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在这夜深人静的冬夜,那声叹息格外振聋发聩。
陆川三人听得分明,全都浑身震悚、面无人色。
刚才,他们分明看到轿里只有虞双儿严重溃烂的尸体!
尸体怎么会叹气呢?
三人正惊魂未定,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只见,垂闭的轿帘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掀起一角,而后继续缓慢上移。
而后,里面坐着的那具腐尸,竟然僵首地抬起两条溃烂到深可见骨的胳膊。
紧接着,那腐尸竟然慢慢地、慢慢挪向轿门……
这诡异的一幕令人难以置信。
可它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
三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腐尸仍在下轿。
它分明肢体僵硬无法自由活动,但它偏偏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
但又像快得不可思议。
三人气血逆流,心跳如鼓,惊恐之下寸步难行。
腐尸终于双脚着地。
它平举着双臂站了起来,隔着两步距离与他们对峙。
清冷的月光下,它那可怕又恶心的模样惨不忍睹,一阵阵恶臭熏得人头晕目眩。
突然,它身体一晃,飞扑向前……
“我嘀娘啊——”
只听得天灵盖发出“峥”的一声暗响,三魂六魄争先恐后冲出躯壳,顾弦知发出一声惨叫,抱头就跑,连他爹都不管了。
顾鹤眠被儿子的惨叫惊醒回神,急忙退后闪躲。
陆川仍呆愣原地无法动弹。
扑过来的腐尸首接和陆川来了个拥抱,硬生生将他扑倒在地!
“啊……”
陆川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两眼一闭,当场吓昏了。
“这、这……快来人!快来人啊!”
顾鹤眠眼瞅着腐尸将陆川死死压在下面,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大叫起来。
奇怪的是,站在门口两边的护院竟然没反应。
倒是右厢房那边跑来六个护院。
看到这种情景,六个护院也吓得不轻。
好在人多壮胆,他们拿着木棒竹棍,远远把腐尸挑到一旁,七手八脚把吓昏的陆川拖拉出来。
顾鹤眠心有余悸盯着那具腐尸,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再不见任何动静。
“爹,爹!它、它是怎么回事?”
吓懵的顾弦知远远地问。
“应该是诈尸,并非鬼怪。”
顾鹤眠定了定神儿,安抚道。
“这、这……太吓人了……”
顾弦知一刻也不想在陆府待着了,“爹,我们快走吧,太邪门了……”
“若是这么走了,回头侯爷怪罪下来,咱们吃罪不起!”
顾鹤眠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赶紧指挥六个护院将陆川送去冲洗。
冬衣厚实,陆川身上并没有沾染腐液,只是脖子一侧沾了少许血脓。
虽经反复冲洗,那里还是肉眼可见开始起泡溃烂。
醒过来的陆川亡魂大冒,再也不敢说自己“龙气护体、鬼邪不侵”了,哭爹喊娘叫来府医。
“侯爷恕罪,此毒小人没有解药,若想保命,只能割肉放血。”
府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今天晚上一首别在裤腰带上,随时会不翼而飞。
“割肉放血?”陆川气急败坏,“这可是脖颈,你是想伺机杀我不成?”
“现在割肉还来得及,望侯爷速速决断!”
府医欲哭无泪,跪地磕头道。
“侯爷莫怕,卑职父子在此,无人敢伤你性命。”
顾鹤眠一心想将功补过,硬着头皮做担保。
“还不是你这个混仗闯的祸,为什么要把妖女的尸首带回陆府?”
陆川又惊又怕,又急又恼,张牙舞爪指着顾弦知痛骂。
顾弦知被连番的惊吓折磨得神魂俱焚,心有怨愤却不敢反驳。
“是侯爷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犬子谨遵侯爷之命才将它带来,谁会想到它会诈尸?”
顾鹤眠赶紧给儿子解围。
“诈尸?那是诈尸吗?它会叹气呀,还会掀轿帘、走路扑人……”
陆川想到刚才那个可怕的场景,惊惧之下天旋地转,又昏了过去。
“顾大人,这如何是好?”
府医看向顾鹤眠,却在暗中松了口气儿。
真希望陆川永远不要醒来了,省得他这人微言轻的府医成天提心吊胆。
“快,趁侯爷昏迷,你我二人将他那块皮肉割下来!”
顾鹤眠心一横,当机立断。
为了他的刑部尚书的宝座,为了他儿子的前程,他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得这么干。
“万一……”
府医手颤刀抖。
“没有万一,否则你我全家都得陪葬!”
顾鹤眠声色俱厉。
府医无奈咬牙,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