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钟鸣
贞观十三年秋,洛阳城笼罩在连绵的阴雨里。相国寺的银杏叶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金黄的碎屑漂浮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佛经里描绘的往生之路。
"大人,就在大雄宝殿后头!"知客僧慧能提着灯笼的手不住颤抖,他身后跟着十余名衙役,火把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橘色光团。
狄仁杰踏过水洼,转过朱漆斑驳的廊柱,丈余高的钟体表面《金刚经》的阴刻经文在雨水中若隐若现,宛如佛陀低垂的眉眼。
"死者是国子监生员陈子安。"洛阳令崔明远迎上前来,官帽下的鬓角沾着水汽,"今晨僧众做早课时,发现这铜钟竟不在钟楼,寻到此处......"
雷鸣乍起,电光划破天际的刹那,狄仁杰看清了钟体与地面的接缝处渗出的暗红。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青铜表面的水珠,忽然顿住——钟钮下方的凹槽里,几点晶莹的冰晶正在雨中迅速消融。
"何时发现的?"狄仁杰的声音比雨丝更冷。
"卯时三刻。"住持玄苦大师手持念珠从阴影中走出,袈裟上的金线在火光中明灭,"昨夜暴雨,晚课后众僧便各自回房。这铜钟重逾千斤,非十数人不能移动......"
狄仁杰示意衙役们合力抬起铜钟。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一具蜷曲的青衫尸体赫然显现。死者面目青紫,十指深深抠入青砖缝隙,指甲尽数翻起,道袍下摆沾满暗褐色血迹。
"且慢!"狄仁杰突然喝止正要上前的仵作。他俯身贴近地面,鼻尖几乎触到潮湿的青砖——以尸体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水渍分布极不寻常,仿佛有什么东西曾在此处快速消融。
崔明远凑过来:"门窗完好,地面除了僧众的脚印......"
"正是这'除了'才古怪。"狄仁杰首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惊疑的面孔,"暴雨冲刷下,为何独独钟下这片青砖留有水痕?倒像是......"他顿了顿,望向钟楼飞檐下凝结的冰凌,"有什么东西在命案发生时撑起了铜钟。"
子夜时分,狄仁杰独坐禅房。案头摊着陈子安的验尸格目:"舌骨断裂,颈有扼痕......"他蘸墨的笔尖悬在"死因"二字上方,迟迟未能落下。
窗外雨声渐歇,铜盆中的炭火噼啪作响。忽然一阵穿堂风掀动门帘,带着潮湿的檀香气息。狄仁杰抬眼望去,琉璃灯罩内的烛火猛地一跳,在墙上投下扭曲的暗影。
"大人!"元芳浑身湿透闯进来,玄色劲装紧贴身躯,"查清了。陈子安乃苏州陈氏商行次子,月前刚与长兄分家。坊间传闻,陈家祖传的冰魄珠......"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狄仁杰霍然起身,官袍带翻了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宛如鬼魅张开的羽翼。
当他们赶到钟楼时,守夜的武僧正瘫坐在台阶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丈余高的铜钟竟又回到了原位,钟锤在夜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从未移动过分毫。
"这不可能!"崔明远的声音变了调,"白日里二十衙役才堪堪抬起......"
狄仁杰却径自走向铜钟。他伸手抚过钟体内壁,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就着灯笼细看,青绿色的铜锈间竟嵌着数粒冰晶,在幽光中折射出妖异的蓝。
"取火盆来。"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当炭火贴近钟壁,冰晶迅速消融,露出下方崭新的铜胎——那分明是今日才产生的刮痕。
元芳突然轻噫一声,从钟钮缝隙中拈出一缕丝线。靛蓝色的蚕丝在火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正是江南特产的冰蚕丝。
"苏州陈氏......冰魄珠......"狄仁杰喃喃自语,眼前浮现日间在陈子安书房见到的账册。那本《金刚经注疏》的夹页里,赫然记着"七月初三,收东海明珠十二斛"——正是陈氏商船遇劫的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