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无邪是被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唤醒的。金黄色的阳光穿透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缓浮沉。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如同生锈齿轮般的筋骨,关节发出细微的呻吟。该出发了。目的地——无家老宅。刀疤脸那句如同诅咒般的“遗言”——“在家等你”——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走到门边,冰凉的手指搭上那沉重而熟悉的门栓。就在他准备用力拉开的瞬间,黄承旭冰冷、急迫,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等等,无邪!」
无邪的动作瞬间凝固。
「张家古楼!」黄承旭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它就在眼前了!那不是西王母宫,不是青铜树!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是九死一生、十死无生的绝地!是埋葬了无数代张家人、也吞噬了无数贪婪者的巨大坟茔!」他顿了顿,意念中传递出一股更加森寒的气息,「你从小满哥狗窝深处带回来的那份图纸,是核心中的核心!是打开这座地狱之门的唯一钥匙!但更是无三省用来吊着你、钓着整个九门和汪家那群鬣狗的,最致命的诱饵!」
随着他打开一个开关,密室深处,一个嵌入厚重混凝土墙体、由多重合金打造、连接着自毁装置的特制保险柜无声地滑开。幽冷的蓝光下,一张泛黄、脆弱、边缘甚至带着明显虫蛀痕迹的古老纸张静静躺在防弹玻璃罩下。上面的线条、符号、标注,与无邪历经生死带回的那份真迹几乎一模一样!唯有几处极其细微、隐藏在复杂符文节点或看似无关紧要的标注线附近的关键点,被黄承旭用特殊调配、无色无味的药水进行了精妙绝伦的篡改——将唯一的生门悄然指向沸腾的弱水深渊,将标注的“安全区”无声地挪移到布满强碱粉末的绝杀陷阱!
「霍家那个老而不死的老妖婆,」黄承旭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算计,仿佛在谈论一件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她手里捏着图纸的前几页残片。她很快就会动起来,设下一个看似你不得不跳的局。地点,必然是新月饭店。手段,必然是逼你‘点天灯’!用天价来抢夺剩下的图纸!」
「点天灯?钱?」无邪的意念带着一丝真实的疑惑和本能的抗拒。无山居这点家底,在新月饭店那种地方,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呵,」黄承旭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钱?你觉得真正该着急的是谁?是无家!他们绝不允许核心图纸旁落,哪怕拼尽家底也要把它握在手里!是霍家!她们想凑齐整图,觊觎张家古楼的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那些藏在暗处、像秃鹫一样对张家古楼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让他们去争!让他们去抢!让他们去为这张我精心准备的‘催命符’买单!我们…」他的意念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为了这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斗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骤然转厉,带着森然的警告,如同冰锥首刺无邪灵魂深处:「无三省那条老狗,嗅觉灵敏得可怕!我不知道他是否己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察觉真图失窃…但你这次踏入无家大门,就是独闯龙潭虎穴!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脸上的每一丝肌肉的牵动!眼里的每一缕光!都不能错!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知道了。」无邪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凉刺骨,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了无山居的门。门外,初夏清晨的阳光明媚而刺眼,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苍白的脸上。然而,这阳光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在他眼中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无家老宅。岁月沉淀下的檀香依旧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萦绕,但往日那份世家大族的雍容气度,此刻却被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压抑所取代。沉重的红木厅堂,光线似乎都比往日黯淡几分。无二白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青瓷茶盏里浮沉的茶叶,动作优雅从容。然而,他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却如同两把无形的探针,在无邪推门而入的瞬间,就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扫视了个通透,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而真正让无邪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铁手狠狠攥紧、胃部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的,是无二白下首坐着的那个人!
不再是西王母宫那个带着刀疤、气息阴鸷的伪装者!
而是那张他无比熟悉、在无数个童年的梦里出现、在无数个被谎言欺骗的日夜中思念、此刻却只激起滔天恨意的脸!
无三省!
他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深青色丝绸长衫,脸色带着恰到好处的、大病初愈般的苍白和疲惫,额角甚至贴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伤疤”胶布。看到无邪,他那双深陷的眼眶瞬间盈满了“激动”的泪水,嘴唇哆嗦着,身体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却因为“虚弱”而踉跄了一下,全靠旁边的潘子及时扶住。他颤抖着向无邪伸出手,声音哽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厚”的叔侄情谊:
“小…小邪!我的孩子!你…你终于…终于平安回来了!三叔…三叔差点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那精湛的表演,每一个颤抖的尾音,每一滴恰到好处滚落的泪水,都比西王母宫最毒的蛇毒更令人作呕百倍!
无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恨意!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岩浆,带着焚毁一切的炽热和毁灭一切的冰冷,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堤防!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剧痛和瞬间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如同强效的清醒剂,狠狠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脸上,却如同最高明的川剧变脸,瞬间被巨大的、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伤、委屈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所淹没!所有的肌肉都在为这场表演服务,眼神在瞬间完成了从惊愕、难以置信到狂喜、崩溃的完美转变!
“三叔——!!”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喊出来的悲鸣响彻了整个压抑的厅堂!无邪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打懵了头、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动作快得如同离弦之箭,连近在咫尺、身手不凡的潘子都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猛地扑倒在无三省的脚边,双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攥住对方那带着淡淡药味的衣摆下襟,整个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糊满了整张脸,涕泪横流!
“三叔!您没死!您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啊!!” 他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嘶哑变形,将沾满泪水和鼻涕的脸深深埋进无三省冰凉的衣襟里,肩膀耸动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枯叶,“您不知道…我在天宫…看到您…看到您为了救我…被…被…我…我恨死我自己了!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梦到您…三叔啊——!!” 这演技,登峰造极!每一个颤抖的幅度,每一声泣血的哭嚎,都带着足以乱真、足以打动铁石心肠的悲痛和孺慕之情!连主位上一首拨弄茶盏、仿佛置身事外的无二白,指尖都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深沉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