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后的第三日，春风裹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掠过清欢书院。苏晚坐在斑驳的榆木桌前，案头堆满用棉线装订的学子履历。纸张边缘还沾着未洗净的棉絮，每一份履历都浸着汗水的痕迹——那是虎娃在油灯下誊写的，兰兰用碎布仔细包了边角。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夹杂着虎娃教兰兰计算漕运损耗的讲解，算珠碰撞声像春雨敲打芭蕉。
"苏姑娘！"刘夫子抱着厚厚一摞荐章撞开房门，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镜片后激动的双眼。他的粗布长衫下摆沾着墨渍，显然是誊写荐章时不小心蹭上的，"这些由书院举荐的文书，当真能递到御前？"
苏晚接过荐章，指尖触到桑皮纸上凹凸不平的纹理。她用靛蓝印泥在文书上郑重盖章，印泥的香气混着纸张的草木味，恍惚间想起周正殿试时提出的"分段运输"策论。那时的他也是这般，带着书院特有的质朴与坚韧，在金銮殿上掷地有声。"能，"她望向窗外正在教兰兰画河道剖面图的虎娃，少年的粗布袖口还沾着昨日砌墙的泥浆，"孩子们用算盘和锄头算出来的学问，比任何虚言都有分量。"
三日后的朝堂上，鎏金蟠龙柱映着晨光，吏部尚书将清欢书院的荐章狠狠摔在金砖地上。蟒纹补服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沙沙作响，象牙笏板在手中攥得发白："陛下！女子举荐官员，成何体统！这简首是乱了祖宗法度！"
皇帝拾起散落的荐章，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份文书上。桑皮纸上的字迹虽称不上工整，却力透纸背："清欢书院学子李默，善治水，曾于沙盘推演中验证'束水攻沙'之法可行......"他忽然抬手指向殿外绵绵春雨："尚书大人可还记得，去年黄河决堤，是谁提出的'束水攻沙'之策，解了十七县水患？"
吏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想起去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洪灾。当时满朝文武束手无策，最终竟是一份来自民间书院的治水方略力挽狂澜。"是......是清欢书院的学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空旷的大殿里几不可闻。
与此同时，清欢书院的梧桐树下，苏晚正踮脚给学生们分发新到的《河防一览》。泛黄的书页间夹着防潮的棉叶，那是兰兰特意放进去的。突然，张货郎举着圣旨冲进院门，铜锣声惊飞了满树麻雀："苏姑娘！陛下准了！让咱们举荐的学子，都去各地任职！"
欢呼声中，兰兰的眼泪突然砸在手中的书卷上。她攥着虎娃的衣袖，羊角辫随着抽泣轻轻晃动："苏姐姐，虎娃要去治水了......"
苏晚蹲下身，替她擦去眼泪，指尖触到丫头脸颊上粗糙的冻疮疤痕。"他该去，"她望向远处翻涌的棉田，嫩绿的棉苗在春风中舒展，"就像棉桃熟了，总要离开枝头。带着书院的算盘和锄头，去丈量更广阔的天地。"
书院门口，王举人攥着儿子的八股文章，看着虎娃背着用粗麻布裹好的行囊渐行渐远。少年回头时，阳光照亮他晒得黝黑的脸庞："王举人，我治水去了！"王举人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口浑浊的叹息。他突然想起自家儿子，此刻或许还在书房里摇头晃脑地背诵"之乎者也"，对窗外的民生疾苦一无所知。
夕阳将虎娃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腰间的算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算珠碰撞声与远处传来的纺车声交织在一起。苏晚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中的荐章被春风掀起边角。这些浸着墨香与汗渍的纸张，哪里是什么普通文书，分明是清欢书院的孩子们，用算盘的清脆、锄头的坚实，在偏见与陈规的壁垒上，敲出的通往广阔天地的通行证。而春风过处，新的希望正在破土而出，在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上，书写着属于寒门学子的崭新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