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此起彼伏,皮鞋与瓷砖碰撞出杂乱的节奏。于飞将会议材料胡乱塞进帆布包,金属拉链硌得手指生疼。他刚拐过转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高跟鞋在奔跑,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于飞!”
那声呼喊带着明显的喘息,尾音被走廊的回音拉长。于飞转身时,正看见文静扶着墙大口喘气,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职业装,领口别着的银色蝴蝶胸针微微歪斜,这和她往日在医务室里白大褂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真的打算接这个项目?”她的声音沙哑得惊人,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管道。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昏暗之中,于飞第一次注意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像两片干涸的墨渍。记忆突然闪回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她抱着急救箱冲进泥石流现场,也是这样疲惫又倔强的眼神。
“文静,我必须接。”于飞低头调整背包肩带,帆布边缘己经磨出毛边,“这是镇里的决定。”他故意把“镇里”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这样就能给这个决定增加些不容置疑的分量。
“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文静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她的力道大得出奇,于飞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楼道尽头的窗户透进半缕夕阳,在她眼底映出细碎的金芒,“你离开卫生所后,镇上的医疗工作谁来支撑?李奶奶的胃炎还没痊愈,还有那些慢性病患者……上个月张大爷的降压药断档,要不是你连夜去县城取药……”
她的语速如同脱缰野马一般越来越快,仿佛是堤坝决口后汹涌而出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于飞的脑海中开始不断闪现出三天前的情景,李奶奶颤巍巍地递过来一篮子土鸡蛋,那篮子里的鸡蛋还带着余温,仿佛是李奶奶对他的一片心意。还有张大爷那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药盒,那药盒对于张大爷来说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
于飞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他突然感觉到帆布包的肩带变得异常滚烫,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紧紧地勒住他的锁骨,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想要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于飞的不适,反而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仿佛生怕他会突然跑掉似的。于飞能够感觉到她的指甲隔着袖口轻轻地刺进了他的皮肤,虽然只是一个很轻微的小动作,但却让他莫名地想起了小时候被野猫抓伤的感觉,那种刺痛感和此刻的感觉如出一辙。
“不够!”文静突然提高音量,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灯光下,她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她迅速压低声音,却依然带着压抑的颤抖:“你明明知道,镇上的医疗资源本就紧张,一旦你离开,整个镇都会陷入混乱。凭那几个人的能力,一有点事,就撑不住了……”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情绪的决堤。于飞这才惊觉,文静的指甲己经在掌心掐出月牙状的红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细小的血珠。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他突然读懂了那些刻意躲避的目光——那不是疏离,而是害怕失去的惶恐。
“文静,”于飞缓缓伸手,轻轻握住她攥紧的拳头。她的手冰凉得惊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这不是逃避。你看玉峰山下那些荒地,原本能长出治病的药材,现在却只能长杂草。我只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守护这片土地。”
文静的眼泪突然决堤,大颗大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这是于飞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记忆里的文静永远是沉稳的,总能在急救时保持冷静,总能把杂乱的药柜整理得井井有条。此刻她却像个孩子般摇头,泪珠甩在藏青色西装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你总是这样,用‘守护’当作理由,把自己抛进最危险的地方。泥石流那次,你为了救被困的孩子……”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于飞却清楚记得那天的场景。浑浊的泥水几乎要淹没膝盖,他背着孩子在齐腰深的水流里艰难前行,身后是不断崩塌的山体。当时文静举着应急灯在安全地带嘶声大喊,声音都喊哑了。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于飞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触感像擦拭易碎的瓷器,“这次也一样。等药材基地建起来,镇里有了稳定收入,就能给卫生所添置新设备,就能请更多医生……”
“可代价是你!”文静突然挣脱他的手,后退半步,“你以为我不知道镇长的算盘?他就是看中你不会拒绝,才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种植基地哪有那么简单?土壤检测、病虫害防治、市场销路……这些你都懂吗?”
走廊尽头的消防栓镜面映出两人对峙的身影,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投下纠缠的轮廓。于飞突然意识到,文静的担忧不仅是为了卫生所,更是为他即将面临的未知风险感到恐惧。而这份恐惧,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深重,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