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贫穷,但他们给与了她从未享受过的温暖。眼下,那个当初在后山上别别扭扭吃着她递过来的糕点的青衣少年,也终于长成了成熟的男子,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为了一个大人。
人在面对过分圆满之事时,常常会生出不真实之感。有时候禾晏都怀疑眼前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漫长美梦,生怕梦醒之后,一切成空。
禾云生牵着新娘迈进了禾家的院子里,周围顿时响起了欢呼声。禾家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她朋友许多,禾云生的亲事,大家都愿意来凑个热闹。王霸几人自不必说,凉州卫的教头们也来了,还有白容微,肖璟……肖珏站在她的另一侧,如禾云生的兄长,目送着一双新人走进了喜堂。
林双鹤在热闹里夸张的道:“连云生都成亲了,我居然还是孤身一人。”
程鲤素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林叔叔,我也是孤身一人,我们一起。”
林双鹤:“……”
一双新人拜堂成亲,酒席热闹,禾晏也喝多了。
她其实除了逢年过节外,喝酒如今很是节制,毕竟谁知道会不会一喝醉了就去人前背书。肖珏看到了也就罢了,要是传到外人嘴里,传到抚越军耳中,谁知道日后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这个将军。大抵觉得她生炫耀,一喝醉后就原形毕露,非要展露自己的才华吧。
但禾云生成亲的大喜日子,该喝的还是要喝的。
肖珏过来的时候,禾晏已经喝醉了。
她坐在桌前,看见他,就朝肖珏摆了摆手,喊他:“肖都督!”
肖珏将她扶起来,对禾绥道:“晏晏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去吧。”禾绥也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明日一早得空再来喝陶陶的茶。”
肖珏点头,将禾晏扶着出了大堂,一边提醒她,“有台阶,小心脚下。”
禾晏一扭头,将他拦腰抱住,不肯走了。
肖珏深吸口气,垂眸看向面前人:“禾大小姐,回家了。”
“肖都督,”她抬眼看着他,光看模样,实在看不出是醉了,嘴里道:“我跟你说个秘密。”
“说吧。”
身后的喜堂里,丝竹欢笑声渐远,夜风冷清,他将禾晏的外裳往里拉的更紧一点,就见禾晏指了指房顶的月亮,道:“……我喜欢月亮。”
他忽然怔住。
记忆里也有某个时刻,她也这么对自己说过。
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的爱上禾晏,但心动无可避免,她在自己耳边的轻语,被当成随口的玩笑,竟不知那时的玩笑里,藏了多少真心。
如果注定要藏匿在黑暗里,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她就会如此,只是远远的站着,将秘密藏在心底。
面前的女子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明亮似星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踮起脚来,在他唇上轻轻一点。
“月亮是你。”
刹那间,月色如诗画隽永,世间烟火,万种风情,都抵不过眼前这片刻永恒。
月亮孤独又冷漠,月亮悬挂在天上,直到有一日,他看见这数不尽的黑暗前路里,旅人跌跌撞撞,踽踽独行,他随手洒下一缕光,照亮了旅人前方的一段路。
于是在那瞬间,他瞧见芳菲世界,暖日明霞。
禾晏似是倦极,靠在他的怀中,眼睛一闭,沉沉睡去,他怔了片刻,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虔诚一吻,将她打横抱起,往屋外走去。
秋夜漫漫,庭中绿草萋萋,飞蛾向烛,风似叹息,男人一步步往外走,唇角勾起的弧度里,尽是年少的欢喜。
她不知道,月亮也有自己的秘密。
她是月亮的心事,是月亮的爱人,是他的心动的起始,也是相守的终点。
这就是,月亮的秘密。
夏承秀第一次遇到燕贺的时候,是在随表姐踏青的春宴上。
说是春宴踏青,其实不过是适龄的贵族公子小姐,寻着个机会相看罢了。彼时的夏承秀才十六岁,京中这个年纪的小姐,虽也有已嫁人成亲的,可夏大人宠女心切,并不打算早早的将夏承秀嫁人。
是以,夏承秀也只是跟着表姐出来游乐罢了。
正值四月春,草长莺飞,泗水滨边,嫩草毛茸茸的。夏承秀随着表姐夏芊芊下了马车,已经有认识的小姐放起了纸鸢。
夏芊芊见状,立刻就让婢子拿出准备好的纸鸢,往友人那头走去。
夏芊芊今年十八岁,在一群小姐中,姿容尤其出众,生的格外甜美娇艳,她亦是很明白自己容貌的长处,穿着茜色的薄纱绣花窄领长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她。
她的家世,亦是这群小姐中最为优越的,不过须臾,就被人围在中间,恭维夸赞起来。
彼时夏承秀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至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更勿用提与表姐夏芊芊相比,夏大人平日里被人称作书呆子,夏承秀就被人在暗地里称作小书呆子。她恪守礼仪,在同龄人或是姐妹中,就显得又些木讷寡言,不够讨人喜欢。
夏芊芊与夏承秀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不过是普通的表姊妹罢了。不过,有了夏承秀这个呆头呆脑的无趣书呆子在一边,倒是衬的夏芊芊娇俏轻灵,聪慧解语。
夏承秀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见表姐与友人说的热闹,就自己拿起书坐在一边看。夏芊芊也懒得管她,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开始在泗水滨旁架起长席,长席上放着各家小姐从府里带出来的点心与小食,待到了晌午,是可以在这里用食的。
不知过了多久,夏承秀听见身侧的小姐们从一开始谈论的哪家新上的胭脂颜色漂亮,变成了“今日燕家公子也会来”。
“燕家公子”指的是当今左右翼前锋营统领府上的小少爷燕南光,今年也才十八岁,听说矫勇善战,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夏芊芊的父亲有意与燕家结亲,今日踏青,亦是与燕家老爷夫人心照不宣,就是看两个小辈间可有缘份。
夏承秀对此也有耳闻,不过这是表姐的事,她今日出来,也就是当个衬托表姐的摆设,晒晒太阳看看书罢了。
正想着,冷不防身侧有人轻声喊道:“他们来了!”
夏承秀抬眼一看,就见泗水滨前的长柳岸边,自远而近走来一群少年,为首的少年穿着一身银袍,这颜色实在太扎眼了,但他生的俊俏,个子又高,竟不觉得奇怪,他的头发束成马尾,扎得很高,眉眼间净是桀骜不驯,似是有些烦躁的不耐,却将他在一众少年中,衬得格外不同。
人人都说朔京城中有三美,肖大公子和若春风,肖二公子澶如秋水,楚四公子雅如幽兰,这少年却似一柄银枪,有些夸张,过分华丽,却又带着一股率直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