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的空气仿佛被暴雨前的闷雷压得凝固,油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布满裂痕的墙面上。
穗娘的指尖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如纸,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般钉在沈明远腰间若隐若现的司天监腰牌上。
那个刻着云雷纹的青铜物件,此刻正随着少年匠师的呼吸轻轻晃动,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击在她心上。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的刀锋,突然抓起桌上的青铜罗盘狠狠砸下。
精钢打造的罗盘与木桌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裂痕如蛛网般在表盘上蔓延。穗娘想起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沈明远手把手教她校准齿轮刻度时温热的呼吸,此刻那些记忆都化作滚烫的讽刺,灼烧着她的眼眶。
春桃突然扑上前,沾满泥水的衣袖死死攥住沈明远的胳膊。少女脸上还留着被书页划破的血痕,泪水混着雨水在伤口处刺痛,却不及心中的痛楚万分之一。
"你教我们用算筹记账,说算术能让土地长出黄金..."她的声音哽咽得破碎,"教我们在夜校读《九章算术》时眼里的光,难道都是假的?"
沈明远的喉结剧烈滚动,他弯腰去捡破碎的罗盘,指尖抚过二十八宿纹路时微微颤抖。
那些用朱砂勾勒的星图,是他初到稻香坞时,和穗娘在晒谷场看星星时亲手绘制的。"稻香坞的每一粒米,每一滴汗,"他突然抬头,眼中燃烧着复杂的火焰,"我从未有过一丝作假。"
话音未落,陆青山的猎弓发出凌厉的嗡鸣。箭矢擦着沈明远耳畔飞过,带着自制麻药的箭头深深钉入梁柱,木屑西溅。
猎户首领铁塔般挡在穗娘身前,兽牙护身符随着剧烈喘息撞击出清脆声响:"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的刀刃挑开沈明远的衣襟,露出藏在内侧的密探文书,"带着你的朝廷把戏滚!别以为稻香坞是你玩弄权谋的棋盘!"
"陆青山,你看这个!"沈明远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有道狰狞的旧疤,"去年漕帮夜袭,我替春桃挡的那刀!"他又指向墙角布满裂痕的诸葛连弩,"那台改良的连弩,图纸上还留着穗娘画的修改标记!"少年匠师的声音逐渐嘶哑,"我承认身份是假,但和你们并肩对抗漕帮、改良农具的日夜,哪一刻掺了假?"
穗娘突然抓起案上的残卷狠狠摔在地上。泛黄的纸页纷飞间,她指着夹层里露出的半截玉佩——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此刻竟与沈明远掉落的半枚严丝合缝。
"你说没有算计?"她的泪水终于决堤,"那这个玉佩为何会在你身上?三年前我爹离奇去世,是不是也和你们司天监的'任务'有关?"
工坊外的暴雨突然变得狂暴,闪电照亮沈明远瞬间苍白如纸的脸。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摆满农具模型的木架。
那些曾和穗娘一起设计的龙骨水车、蒸汽碾米机的雏形,此刻在剧烈晃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玉佩...是我在追查线索时从漕帮手里夺回的。"他弯腰捡起残卷,背面用鲜血写的"护好古卷,谨防内奸"在雨水中晕染开,"但关于令尊..."
"够了!"陆青山猛地拽过沈明远,猎刀抵住他咽喉,"稻香坞不欢迎朝廷的狗!"春桃突然扑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却被猎户首领一把扯开。
少女跌倒在地,怀中的残卷散落,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信笺——那是沈明远悄悄写给穗娘的改良方案,边角处密密麻麻画满稻穗图案。
沈明远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与释然。他将半卷残页轻轻放在穗娘掌心,最后看了眼墙上那张被雨水浸透的《天工开物》图解——那上面还留着他们共同标注的红痕。
"保重。"他转身走向暴雨,湿透的衣摆扫过地上破碎的罗盘,二十八宿纹路在泥水中扭曲变形,如同这场无疾而终的信任。
首到沈明远的背影消失在雨幕深处,工坊内依旧死寂。穗娘望着掌心残卷上的血字,突然注意到边缘处若隐若现的云雷纹——和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图纸,和周砚清带来的地契,和祠堂深处的机关,竟都如出一辙。
而此时,祠堂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某个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