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厚重的木门被撞得发出沉闷的声响,穗娘的粗布裙摆扫过门槛处堆积的稻壳,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墙角的樟木箱,铜锁在慌乱中磕到箱角,发出刺耳的咔嗒声。父亲临终前的叮嘱在耳畔回响:"遇到难处,就去翻《农桑辑要》..."箱盖掀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那卷用蓝布包裹的残卷静静躺在底层。
泛黄的纸页间,朱砂批注的"以虫治虫"西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穗娘的指尖微微发抖,划过古人用蝇头小楷记载的方法:"瓢虫嗜蚜,春分时节散于田间,旬日可见成效。"她猛地抓起墙角的竹篓,转身冲出谷仓,粗布围裙的系带在身后猎猎作响:"春桃!去竹林抓七星瓢虫!越多越好!"
祠堂前的空地上,王半仙的铜铃摇晃得愈发急促。老槐树上的蝉鸣与铃铛声交织,震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都来领符水!"神棍的桃木剑挑起一碗符水,浑浊的液体里漂浮着烧焦的符纸和不明粉末,"洒在田里,河神自会庇佑!"信徒们举着陶罐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有人不慎打翻罐子,褐色的液体顺着石板缝隙流进土壤,腾起一缕缕白烟。
"疯了!你们都疯了!"沈明远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他的青铜罗盘在腰间晃动,撞出清脆的声响。
少年匠师一把抓住春桃的手腕,将她从领符水的队伍里拽出来:"别去!那些符水含着砒霜,不仅杀不死虫子,还会把土壤毒成死地!"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在此妖言惑众!"王半仙的铜铃猛地甩向沈明远,铃铛擦着他耳畔飞过,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河神的旨意,岂是你等凡人能质疑的?"他身后的信徒们举起锄头和扁担,将两人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火药味。
穗娘攥着残卷挤进人群,稻叶汁液混着汗水顺着她的指尖滴落:"我父亲留下的古书上写着,七星瓢虫是蚜虫的天敌!"她展开残卷,却被王半仙一把夺过。
神棍眯起眼睛,看着泛黄纸页上的朱砂批注,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这等邪书分明是蛊惑人心!"说着,他竟将残卷举到香火上点燃。
"住手!"穗娘的尖叫划破天际。她不顾一切地扑向火堆,沈明远眼疾手快地扯下长衫,奋力扑灭残卷上的火苗。
所幸抢救及时,除了边角有些焦痕,大部分内容得以保留。穗娘颤抖着将残卷护在胸前,抬头怒视王半仙:"你敢烧我父亲的遗物?"
"烧得好!"王半仙的桃木剑指向天空,"陈家洼就是被你们这些读了几句歪书的人搅了风水!
今天我就要替河神清理门户!"他的信徒们开始齐声喊:"清理门户!清理门户!"石块和土块朝着穗娘等人砸来,沈明远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额头被石块砸出一道血痕。
就在局势剑拔弩张之时,穗娘突然爬上谷仓旁的草垛。干草在她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她的身影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坚定:"我用自家稻田做实验!"她的声音穿透嘈杂的叫骂声,"如果失败,我任凭你们处置!但若成功..."她的目光扫过王半仙苍白的脸,"你就滚出陈家洼!"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王半仙的铜铃停在半空,他看着少女眼中燃烧的火焰,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这时,沈明远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陶罐,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七星瓢虫幼虫:"后山的枫树下,我早备好了。"陆青山则扛着一个竹笼挤进来,里面几只戴着小铃铛的猫头鹰幼崽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好!好!"王半仙突然拍手大笑,铜铃再次响起,"那就让大家看看,是你的虫子厉害,还是河神的神力更胜一筹!"他转身对着信徒们喊道:"继续做法!加大符水用量,让这些不敬神灵的人好好开开眼!"
夜幕降临时,稻香坞的稻田与隔壁形成鲜明对比。穗娘的田地里,猎户们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将瓢虫幼虫撒在稻叶上,猫头鹰的夜啼声与铃铛声交织。
而王半仙的法事现场,浓烈的符水味混着香灰弥漫在空气中,土地公神像前堆满供品,符水浇过的稻田升起诡异的白烟,仿佛笼罩在一层不祥的迷雾之中。一场古法与科学的较量,在虫群肆虐的夜色中,悄然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