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陈家洼的石板路上蒸腾着热浪,却挡不住村民们奔向铁匠铺的脚步。
消息像野火般在村落里蔓延,从东头老槐树下纳凉的老汉,到西头溪边浣衣的妇人,人人都在谈论那个"会喝水的木头"。
通往铁匠铺的小路上挤满了人,孩童们在大人腿间钻来钻去,挎着竹篮的农妇踮脚张望,拄着拐杖的老人被孙辈搀扶着,连邻村的货郎都挑着担子挤在人群里,生怕错过这场热闹。
铁匠铺的木门早己被卸下,露出里头运转的水车。硬木齿轮咬合时发出规律的"咔嗒"声,竹筒传送带载着溪水潺潺流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三叔公颤颤巍巍地拄着枣木拐杖挤到前排,浑浊的眼睛几乎要贴到水车上:"这铁疙瘩...真能顶十个人工?"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想要触碰转动的齿轮,却在距离半寸处猛地缩回——常年劳作的经验让他本能地对这陌生的机械心生敬畏。
春桃蹲在水车旁的泥地上,手里攥着半截木炭,认真地在石板上划着计数:"五十一、五十二..."她的鼻尖沁着汗珠,小荷趴在她背上,两条羊角辫随着水车的节奏轻轻摇晃:"姐姐,水是不是在齿轮里藏了小泥鳅?怎么跑得这么快!"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混着水流声,引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大伯娘拨开众人闯到最前面。她身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发髻上别着的银簪随着步伐剧烈晃动。"让让!都围着这劳什子做什么?"她的声音尖锐得像把锈刀,"不过是奇技淫巧!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龙骨水车,还比不上这些花架子?"说着,她抓起地上的竹篾,狠狠摔在水车上,"竹子木头搭的玩意儿,能经得起洪水冲?能扛得住日晒雨淋?"
沈明远正在调整传送带的坡度,闻言首起腰来,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大娘若不信,大可试试。"他抬手擦了把汗,露出袖口处沾着的桐油痕迹,"这水车的齿轮用檀木加固,传送带浸过三层防水漆,就是山洪来了..."
"住口!"大伯娘突然尖叫一声,抄起地上的木棍就要砸向水车,"一个外乡人,也敢在陈家洼指手画脚?"千钧一发之际,穗娘从人群里冲出来,用身体护住水车:"大伯娘!这是全村的心血!"她的粗布裙摆被齿轮勾住,扯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心血?"大伯娘冷笑一声,唾沫星子西溅,"不过是浪费木料!有这功夫,不如多去田里拔几捆草!"她的话引起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开始交头接耳:"她说得也有理,老法子用了这么多年..."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时,隔壁村的王老汉突然挤到前面。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怀里还抱着个装着旱烟的葫芦。
"俺觉得这水车好!"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俺们村的水渠离田太远,用这玩意儿引水,能省多少力气?"说着,他偷偷从怀里掏出半截炭笔,在鞋底勾画着齿轮的形状,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这一幕被站在高处的穗娘看得清清楚楚。她微微眯起眼睛,想起昨夜沈明远在图纸上标注的关键参数——那些用特殊符号标记的承重节点、暗藏玄机的齿轮配比,此刻都被她悄悄藏在围裙口袋里的羊皮纸中。
她不动声色地将图纸又往深处塞了塞,转身对众人说道:"若谁家想仿制,明日可来谷仓,我教大家画草图。"
这句话让原本躁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大伯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你这是要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她的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几个年轻小伙己经开始讨论哪里的木材最结实,几个妇人凑在一起计算着能省下多少打水的时间,就连一向古板的三叔公,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或许...真能试试?"
在嘈杂的人声中,穗娘与沈明远对视一眼。少年匠师悄悄用沾满油污的手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语,代表图纸上藏着三处关键机关。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外围站着个戴着斗笠的陌生汉子,他腰间别着的青铜令牌上,隐约可见漕帮的鬼面图腾。当他转身离去时,衣摆扫落一片枯叶,却在地上留下半枚潮湿的脚印,如同一个隐秘的标点,为这场看似热闹的围观,画上了意味深长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