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内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与木炭焦香，炉膛里跃动的火苗将空气炙烤得扭曲变形。穗娘盯着停滞的简易水车模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竹筒中残留的清水正顺着齿轮缝隙缓缓滴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水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这场争执。
"你看！"她猛地抓起竹筒，将剩余的清水一股脑倾倒在模型上。水流顺着倾斜的竹槽奔涌而下，却在接触第三级齿轮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卡顿声。齿轮艰难地转动半圈，最终卡在凸起的齿牙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明远的裤脚。
"木料密度不均，齿牙咬合根本不稳定！"穗娘的指尖几乎要戳进卡住的轮轴，"这样的设计，放进真正的河道里不过半日就会散架！"
沈明远的下颌绷成冷硬的首线，他突然夺过穗娘手中的图纸，炭笔在羊皮纸上划出锐利的弧线："增加螺旋纹路，让齿轮受力更均匀！"他的动作带着发泄般的力道，袖口扫过铁砧，穗娘精心打磨的青铜轴件"当啷"坠地。
金属撞击的脆响惊得梁上的夜枭再次扑棱翅膀，几片羽毛飘落进滚烫的炉膛，瞬间化作青烟。
"你！"穗娘蹲下身去捡轴件，指腹触到零件边缘被磕出的豁口，心口泛起尖锐的疼。这枚轴件她磨了整整三个晚上，此刻却如同他们僵持的合作般残破不堪。
沈明远却浑然不觉，仍在图纸上快速标注新的参数，笔尖划破羊皮纸的声音让穗娘想起秋收时镰刀割裂稻秆的脆响。
"沈明远！"她突然站起身，粗布围裙扫落脚边的木屑，"机关术不是闭门造车！你见过暴雨后的河道吗？急流能把水缸粗的树干冲得打转，你这用硬木雕刻的齿轮..."话未说完，沈明远将图纸狠狠拍在铁砧上，震得未熄灭的火星纷纷迸溅。
"所以更需要坚固的材质！"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图纸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你总说顺应天时，难道要让水车像芦苇般被水流冲垮？"他抓起一旁未完工的齿轮，"看好了，这檀木齿轮能承受三百斤冲击力，是普通木料的五倍！"
守在门口的陆青山再也看不下去，他大步跨进铁匠铺，腰间猎刀的铜环撞出轻响："都别吵了！"他的声音像重锤砸在两人中间，"穗娘懂土地的脾气，明远懂机关的精巧，你们合起来才能成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用树叶包着的烤红薯，"先填填肚子，吃饱了再..."
"不用！"沈明远和穗娘异口同声地拒绝，又同时别开脸。空气陷入死寂，唯有炭火的噼啪声愈发清晰。
穗娘盯着沈明远腰间悬挂的青铜罗盘，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农桑辑要》残卷的模样："庄稼人要听土地的话..."老人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被踩脏的图纸："或许我们该试试竹木结构？"这句话让沈明远的动作顿住，"硬木虽结实，可装在水车上会增加转动的阻力。
竹子轻便又耐水，若是用竹篾编织成传送带..."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确定这份妥协能否打破僵局。
沈明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炭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他想起前日在河边观察水流时，那些被冲弯却始终不断的芦苇，突然将图纸推回给穗娘："竹制传送带可以，但齿轮必须保留硬木核心。"
他用炭笔在图纸上圈出关键部位，"在齿牙部分嵌入青铜薄片，既减轻重量又增加耐磨性。"
穗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接过图纸快速补充细节："再把轮轴换成中空的竹筒，里面灌注桐油防水！"两人的脑袋不自觉地凑到一起，呼吸交织在图纸上方。
陆青山看着这一幕，悄悄将烤红薯放在角落的木桩上——此刻的铁匠铺里，比炭火更炽热的，是两种智慧碰撞出的火花。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铁匠铺的墙缝外，大伯娘正举着油灯偷听。摇曳的光影在她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当听到"竹木结构"时，她干瘪的嘴角勾起冷笑，将耳朵贴得更近。远处的竹林里，一只戴着漕帮标记的信鸽扑棱棱飞向夜空，翅膀掠过月光，为这场尚未结束的博弈埋下新的暗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