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裹挟着冰霜的寒意,如刀刃般刮过陈家洼的每一寸土地。枯黄的草叶在风中瑟瑟发抖,远处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唯有村头废弃的铁匠铺透出暖光,将斑驳的土墙染成橘红色。
炉膛里的炭火熊熊燃烧,噼啪作响,飞溅的火星如同红色的精灵,在空气中划出短暂而绚烂的轨迹。
沈明远单膝跪在铁砧旁,黑色粗布短打早己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精瘦的脊背上。他握着沉重的铁锤,手腕上青筋暴起,每一次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
火星西溅中,一块生铁在他的敲打下渐渐变形,逐渐有了齿轮的雏形。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浓眉紧紧皱起,薄唇抿成一条首线,专注的神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穗娘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粗布围裙上沾满了木炭和木屑,裙摆也被火星烧出几个小洞。
她手中攥着一张被揉皱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齿轮与杠杆的草图,还有许多用木炭反复修改的痕迹。图纸边缘被她的手指磨得起了毛边,足见己经被她翻阅了无数次。
"停下!"穗娘突然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急。
她快步走到铁砧旁,将图纸重重拍在上面,震得尚未完工的齿轮零件叮当作响,"按照你的比例,轴承受不住水流冲击!你看看,这里的齿距太宽,受力不均,不出半日就会断裂!"
沈明远猛地首起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几缕发丝垂落在眼前,却丝毫不影响他眼中的锐利。
他扯下脖子上的汗巾随意擦了把脸,冷笑一声:"妇人之见!没有大齿轮的传动,水车如何能将水引上高处?你懂什么机关术?"
"我是不懂机关术,但我懂农耕!"穗娘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水车轮常年泡在水里,木料会发胀变形,你用这么厚重的齿轮,只会增加负担!"她抓起地上的一截竹筒,"你看这竹筒,轻便又耐水,为什么不能..."
"荒唐!"沈明远打断她的话,将手中的铁锤重重砸在铁砧上,发出一声巨响,"竹筒能承受多大压力?齿轮必须用坚硬的檀木,才能确保长久耐用!"他的声音在狭小的铁匠铺里回荡,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
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让气氛更加紧张。守在门外的陆青山握紧了腰间的猎刀,眉头紧锁。
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争执的两人,心中暗自担忧。穗娘是他看着长大的,聪慧坚韧;沈明远虽然来历不明,但机关术的确了得。他不希望两人因为意见不合而坏了大事。
"你这是本末倒置!"穗娘气得浑身发抖,"水车是为了灌溉农田,不是为了展示你的机关术有多精巧!如果不能因地制宜,再精巧的设计也是白费!"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教诲,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农耕之道,贵在顺应天时地利。你这样强行用重齿轮,只会事倍功半!"
"哼,妇人果然只知道守着老一套!"沈明远弯腰捡起地上的图纸,用力扯下一角,"今天不把齿轮的问题解决,这水车永远都造不出来!"他用炭笔在剩余的图纸上狠狠划下一道弧线,"增加螺旋纹路,让齿轮受力更均匀,这才是正解!"
穗娘看着被扯坏的图纸,心中一阵刺痛。这是她和沈明远连续几夜的心血,每一条线、每一个数据都经过反复计算和验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沈明远,我们不是敌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可行的方案,而不是互相指责。"
沈明远却充耳不闻,继续在图纸上写写画画。他的动作很快,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仿佛要将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在这张图纸上。穗娘咬了咬牙,转身走到一旁的木桶前,舀起一瓢水泼在简易水车模型上。
水流顺着竹筒缓缓流下,刚漫过第三级齿轮便停滞不前。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卡在了半道。
"你看!"穗娘指着卡住的轮轴,声音提高了几分,"木料密度不均,齿牙咬合根本不稳定!你的设计根本行不通!"
沈明远霍然起身,衣袖扫过铁砧,将穗娘辛苦打磨的青铜轴件撞落在地。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铁匠铺里格外刺耳。
"那你说怎么办?"他逼近穗娘,眼中带着挑衅,"难道要用你那脆弱的竹筒?"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青山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只野兔:"都别吵了!大半夜的,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你们的动静!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继续。
"他将野兔放在桌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穗娘说得对,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把水车造好。"
穗娘和沈明远对视一眼,各自别开脸。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但怒火似乎也随着陆青山的到来消退了几分。
炉膛里的炭火依旧旺盛,火星仍在不断飞溅,照亮了三人紧绷的脸庞。这场关于齿轮与材质的争论,或许只是个开始,但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些激烈的碰撞,将孕育出改变陈家洼命运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