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刺破云层，将陈家祠堂的飞檐染成淡淡的金色。穗娘怀里紧紧抱着提前抽穗的稻株，粗布衣裳还沾着昨夜驱鼠时的泥渍，发间蒸腾的温泉水汽与晨雾融为一体。
她冲进祠堂时，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声响，惊得供桌上的长明灯剧烈摇晃，烛泪顺着盘龙烛台蜿蜒而下，在朱漆供桌上凝结成琥珀色的泪痕。
"三叔公！您快看！"穗娘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她将稻穗高举过头顶，金灿灿的谷粒在晨光中闪烁，的稻穗压弯了秸秆，沉甸甸地几乎垂到地面。稻叶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混着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在祠堂内弥漫开来。
正在擦拭祖宗牌位的三叔公手一抖，老花镜滑到鼻尖。老人颤巍巍地凑近，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贴上稻穗："提前了足足二十天..."他布满皱纹的手抚过稻粒，指尖感受着谷粒的质感，声音激动得发颤，"老夫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这般早熟的稻种！"
"定是妖法！"尖锐的叫声如同利刃划破祠堂的宁静。大伯娘从阴影中冲出，翡翠耳坠随着剧烈的动作晃出冷光，她身上的织锦长袍下摆还沾着夜露，显然是听闻消息后匆忙赶来。
她的指甲几乎要戳到穗娘脸上，鎏金护甲在晨光中闪着寒光："这丫头向来不安分，先是用粪水坏了龙脉，如今又弄出这邪门的稻穗！列祖列宗在上，绝不能让妖术玷污陈家！"
祠堂内顿时炸开了锅。族老们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掉落。五叔公摸着山羊胡首摇头，眉头皱成一道深沟："虽说老夫不信邪，但这也太蹊跷..."他的目光在稻穗和穗娘之间来回游移。
二婶婆却盯着稻穗两眼放光，枯瘦的手指忍不住拨弄着谷粒："要是真能年年早熟，陈家岂不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大伯娘尖利的嗓音打断。
"妖女！"大伯娘一把扯住穗娘的衣领，"说！你用了什么邪术？"
穗娘被迫仰起头，却丝毫不退缩："不是邪术，是温泉的热气..."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嘈杂的祠堂中格外突出。
争吵声中，祠堂外突然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让开！"周地主的怒吼穿透门板，鎏金佩刀劈开半掩的木门，带着十几个家丁闯了进来。肥胖的地主气喘吁吁，绸缎长衫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显然是连夜赶路而来。
他的目光锁定穗娘，眼中燃烧着怒火："陈穗娘！"他的佩刀首指穗娘咽喉，刀刃映出她冷静的面容，"你断我财路，今日..."
"周老爷好大的威风！"陆青山如同一道黑影挡在穗娘身前，猎刀出鞘的寒光与周地主的鎏金佩刀相撞，溅起一串火星。猎户的虎口震得发麻，却寸步不让，声音低沉而危险："在陈家祠堂动刀，当我们是死人？"
穗娘趁机举起稻穗，温泉的水汽在她发间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如同无声的泪水："周老爷是为了粮食生意来的吧？"她的目光扫过周地主骤然变色的脸，转向满座族老，"各位长辈可知，周老爷为何千方百计要毁我的秧苗？"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肩头被毒饵灼伤的疤痕，狰狞的伤口在晨光中格外刺目："因为温泉育出的早熟稻，会断了他囤积居奇的财路！昨夜他派人下毒，若非我们发现得早..."
祠堂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周地主的喉结滚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胡、胡说八道！"
穗娘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将稻穗重重拍在供桌上，震得烛火摇曳："往日青黄不接时，周老爷的粮价翻三倍，饿死了多少乡亲？如今陈家能提前收获..."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您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血口喷人！"周地主恼羞成怒，挥刀劈向稻穗。陆青山的猎刀横挡，两柄刀僵持在半空，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千钧一发之际，三叔公的枣木拐杖狠狠杵在地上，沉闷的声响震得众人心头一颤："都给我住手！"老人浑浊的眼珠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穗娘手中的稻穗上，声音忽然柔和下来，"三丫头，你说这温泉还能育出更多？"
"十倍不止！"穗娘擦去额头的血渍，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只要用温泉热气育苗，再改良灌溉之法..."她突然指向墙角，账房先生正躲在阴影里奋笔疾书，"老王叔算过，若是推广此法，陈家亩产可破千斤！"
这句话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深潭。族老们纷纷站起，围在稻穗旁仔细端详，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金黄的谷粒。大伯娘的脸色由红转白，突然尖叫道："就算真有收成，也轮不到三房！这是陈家的地..."
"住口！"三叔公剧烈咳嗽着，从怀中掏出泛黄的族谱，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翻开其中一页，"祖训有云，'能兴农者，掌田契'。"他的目光扫过大伯娘煞白的脸，将族谱重重拍在供桌上，"明日起，温泉旁的田地归三房打理！"
周地主见势不妙，突然收刀后退，脸上的肥肉因愤怒而抖动："好个陈家，咱们走着瞧！"他带着家丁撞开祠堂门，却在门槛处踉跄——不知何时，春桃领着十几个村民堵在门口，手中的锄头、镰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周老爷，"春桃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您要是敢动我阿姐一根汗毛，青螺山的乡亲们绝不答应！"
夜幕降临时，穗娘独自来到温泉溶洞。蒸腾的水汽中，她抚摸着怀中的《农桑辑要》残卷，指尖着那个神秘的图腾。远处传来大房方向的叫骂声，而溶洞深处，温泉翻涌的气泡声愈发急促，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在想什么？"陆青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提着猎刀，肩上还沾着夜露。
穗娘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你看这水面。"她指着温泉倒映的星空，"像不像《农桑辑要》里说的'见龟纹者，寻洛水盘'？"
陆青山蹲下身，猎刀插在泥土中："你相信那些传说？"
"我不知道。"穗娘终于转过头，眼中映着星光，"但我知道，今天只是开始。"她握紧腰间的鱼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周地主不会善罢甘休，大伯娘更是..."
"有我在。"陆青山简短地说，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穗娘望着他刚毅的侧脸，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抬头看向星空，知道这场因温泉而起的纷争，不过是更大棋局的序章。而此刻，温泉的水汽在溶洞中缭绕，如同命运交织的迷雾，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