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如同流动的纱帐。穹顶垂落的钟乳石尖端不断滴落热水，在潭边汇成蜿蜒的溪流，撞击着布满青苔的岩石，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乐器在演奏。穗娘蹲在温泉潭边，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粗布衣裳很快被汗水和水汽浸透，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
"嘶——"她试探着伸手触碰水面，滚烫的温度瞬间让她缩回手，指尖却在离开水面时带出细密的水珠，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如同撒落的星子。
陆青山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被水汽打湿的后颈上。那里的肌肤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几缕湿发黏在上面，像黑色的藤蔓缠绕着白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有了！"穗娘突然眼睛发亮，猛地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她急切地在随身的布袋里翻找，布袋上绣着的歪歪扭扭的梅花图案己经被磨得发白——那是她十岁时第一次学刺绣的"杰作"。
陆青山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慢些，又不会跑了。"
穗娘顾不上回应，从布袋深处掏出一截炭笔，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她转身在潮湿的岩壁上画起来，黑色的线条在石壁上晕染开来，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管路系统。
"用竹筒引流热气！"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发颤，"在田垄间铺设陶管，把温泉热气导入育苗床，就能提前播种！"炭笔在岩壁上划出急促的声响，如同她此刻砰砰作响的心跳。
陆青山皱着眉头蹲下身，猎刀的刀尖戳进潭边发烫的泥土，刀刃插入的瞬间腾起一缕白烟，带着硫磺味的热气扑在他脸上。
"但这热气太猛。"他抬头看向穗娘，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去年王家庄的暖房失火，就是因为..."
"可以分级降温！"穗娘打断他，炭笔在岩壁上快速比划，留下深深的痕迹。她的眼睛在昏暗的溶洞里亮得惊人，像是蓄满了星光，"先通过粗竹筒散热，再接入陶管分流，最后用冷水沟二次降温。"她边说边画，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陆青山凝视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等等。"
穗娘一愣，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比温泉还要灼热。
"这里。"陆青山用另一只手指向图纸某处，粗糙的指尖轻轻划过岩壁，"竹筒衔接处要用桐油密封，否则热气会泄露。"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猎户特有的沉稳，"后山的竹林最适合做这种竹筒，我去年砍过。"
穗娘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能清晰地看见他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她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溶洞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稀薄了。
"阿姐！"春桃慌乱的呼喊突然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少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发辫散开，脸上沾满了泥点，火把在她手中剧烈摇晃，将溶洞内的影子搅得支离破碎。
穗娘急忙抽回手："怎么了？"
"大房...大房说要占这块地！"春桃上气不接下气，胸脯剧烈起伏，"他们带着十几个长工往山上来了，说...说这是祖传的龙脉..."
穗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积水里晕开一片黑色。她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岩壁上的草图，却听见溶洞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铜锣声。
"小贱人果然藏私！"大伯娘尖利的声音穿透水雾，像刀子般刺入耳膜，"这温泉是陈家龙脉，岂是你能染指的？"
陆青山"唰"地抽出猎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将穗娘完全挡在身后："想过去，先问我的刀答不答应。"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山间沉稳的岩石。
穗娘却从他身后走出，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物件。她颤抖的手指解开系带，露出里面泛黄的《农桑辑要》残卷。书页边缘己经磨损，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
"这不是妖术。"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轻却异常坚定，"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农学。"
溶洞入口处突然亮起一片晃动的火光，大伯娘带着十几个壮汉闯了进来。老妇人穿着绛紫色绸缎衣裳，头上的金凤钗随着她激烈的动作摇晃，在石壁上投下狰狞的影子。
"瞧瞧这腌臜地方！"她捏着绣帕捂住口鼻，鎏金护甲在火光中闪烁，"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当她看到岩壁上的草图时，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果然在搞妖术！给我把这些邪物——"
"这不是妖术！"穗娘突然提高声音，举起手中的残卷。书页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卷曲，"温泉热气育苗，能让庄稼提前半月下地！《农桑辑要》上记载得清清楚楚！"
大伯娘气得浑身发抖，金凤钗上的珍珠剧烈晃动："住口！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农学？"她转向身后的壮汉们，鎏金护甲指向穗娘，"给我把人赶走！"
"我看谁敢！"陆青山一声暴喝，猎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猎犬黑子从他腿边窜出，龇着锋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壮汉们犹豫不前，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拐杖敲击岩石的声音。
"都住手！"
三叔公在族人搀扶下走进来，老人浑浊的目光扫过岩壁上的草图，又落在穗娘手中的残卷上。他颤抖的手指抚过书页，突然老泪纵横："这是...这是我父亲当年从京城带回来的..."
溶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温泉汩汩的冒泡声和钟乳石滴水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位年迈的族老身上。
"让三丫头说完。"三叔公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温泉...到底怎么个用法？"
穗娘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走向温泉潭边，捧起一汪热水，水珠从她指缝间滑落，在火光下如同流动的黄金。
"三叔公，您看..."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开始在溶洞中回荡，如同温泉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