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方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哗啦——哗啦——
两个高瘦的影子从雾里浮现。
一个白如枯骨,头戴“一见生财”高帽,吐着三尺长的红舌,手里攥着根哭丧棒。
一个黑似焦炭,满面狰狞,腰间缠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链子另一头,拴着七八个浑浑噩噩的魂,有老有少,个个面色灰败,踉踉跄跄地跟着走。
正是黑白无常。
白无常停下,鼻子抽了抽,猛地转头,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珠子首勾勾盯向战烈。
“生人?”他嘶哑着嗓子问,红舌一颤一颤。
黑无常也转过头来,锁链哗啦一响,那几个被拴住的魂顿时哀嚎起来,可声音却像是隔了层油纸,闷闷的,传不远。
战烈没说话,运使灵力,青光湛湛,如水盈盈漫出。
黑白无常吓得连退三步。白无常便说道:“仙长可是去阴司。”
“正是。”
“仙长请随本差来。”
战烈便跟在一串鬼魂身后,慢悠悠地走。
益州城里的城隍,是都城隍。主管剑南道各州的府城隍和各县的县城隍。
所以城隍庙建的奢华大气。白天看时便觉气势不凡,到晚上通幽术下……
这是一片连绵的宫殿群!
很热闹,可见鬼差来往出入不停。
黑白无常施礼告别,自去交差。
门口鬼卒见战烈来,弯腰听命。
战烈淡淡说道:“带我去见城隍爷。”
鬼卒答道:“禀上仙,九幽有异变,城隍爷赶去处理,不在衙中。现衙里只有武判官在。”
战烈皱了皱眉,说道“也行”
“上仙,请”,鬼卒在前引路。
“你在这当差多久了?”战烈问。
鬼卒答道:“禀上仙,约十五年。”
一人一鬼闲聊了几句。
这人本姓李,家里排行第七,叫李得七。二十三岁那年在整修房顶时,掉进粪坑里,活活溺死。
却是枉死,阳寿未尽。
于是在枉死城里排了二十八年队,这才侥幸分配到了这桩差事。
当差满十年,可得三阴德。
他己经积累了五阴德。再等一年,等前世阳寿尽后,便可安心投胎。
有五阴德在,他必然能投个富贵人家。
鬼卒领着战烈,穿过重重宫殿,来到一偏殿前。
“武判官在此,上仙请进。”
战烈推门进去。
便见案桌之后,端坐着一个鬼。
此鬼身形魁伟,比寻常鬼卒要高出两个头,一身玄铁铠甲覆满暗红血锈,肩头吞肩兽怒目獠牙,似要噬人。
他未戴头盔,露出一张青灰色的脸,颧骨高耸如刀削,眉心一道竖痕,似是被利刃劈过又粗糙缝合,皮肉翻卷,隐约渗出黑血。
他抬头,看来,笑道:“稀客!想不到益州,竟来了位正统道士。本官曹无伤,前朝将军,见过道友。”
战烈现在是二境三阶,通玄境开窍阶。
从武判官身上,战烈能感觉到隐隐的威压。
武判官的修为,应为通玄境归心阶,最多明意阶。
比他确实要强,但,没有大境界的差距。
战烈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自报名号道:“战烈,道号齐天。”
“战烈,这名字似乎听过。”曹无伤在案头找了找,拿出出文书,展开一看,皱眉说道:“原来是你!”
“战烈,道士,不知出身、不明来历。最早现身在清水村,斩杀大妖。之后入巴县,三日内,诛尽巴县妖怪,斩杀平江豹。”曹无伤赞道:“倒着实有些本事!那平江豹的声名,本官都有耳闻。却没想到,竟死在你手下。”
“但是,”曹无伤声音忽然转厉:“巴县城隍上书,战烈不遵阴律、无视阴司,强行带走厉鬼白露华。更助白露华入县衙,虐杀县令等一众官员名门,计三十七人。”
“啧啧,”曹无伤看着战烈,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剑南道好久不曾出现这样的大案。怪不得城隍爷收到消息后,气得一掌劈碎了桌案。城隍爷这次考评不过中下,此案一出,呵呵,怕是要落到下等喽。”
自己这算是自投罗网吗?战烈握紧了手中的离恨枪。他冷冷说道:“巴县城隍就没说过,白露华为什么宁愿自尽、化鬼,也要诛杀赵县令等一干人?”
曹无伤淡淡说道:“魂归魂,土归土,阳世债,阴司簿!这是《阴律》第一条。阴阳有别,这为天地正理。人鬼妖仙神魔,皆不得违逆。”
战烈不屑地撇了撇嘴。
曹无伤冷冷说道:“赵县令等人是罪该万死,但其所作所为,己记入《善恶簿》。死后自然会被清算。十八层地狱诸多酷刑,少不得会一一走个遍。待洗清罪孽后,再投入畜生道,再受一世苦。这才叫善恶有道!”
“好一个善恶有道!”战烈冷笑道:“ 赵县令鱼肉百姓时,你们知道,你们不管。赵县令欺压白露华,你们知道,你们不管。你们就由着赵县令继续荣华富贵、继续为非作歹,继续杀更多的人,继续造更多的孽!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善、所谓的恶?”
战烈一顿手中的离恨枪,喝道:“我只信,今生罪、今生还。我只管生前,只管今世。我不管死后,不管来世。再且,这阳间处处是鬼域伎俩、黑白不分,善为恶、恶为善,我还真不信,你们阴间就能独善其身、清正廉明、明察秋毫。”
战烈冷冷说道:“什么善恶有道?我看是,恶人活着时富贵,死后继续富贵。善人活着时受尽欺辱,死后继续受尽欺辱!”
曹无伤勃然大怒:“你胡说!”
战烈喝道:“若不是,你把赵县令、白露华他们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死后享福,谁在死后遭罪!”
曹无伤忽然冷静下来,说道:“赵县令等人不在本地阴司,但白露华确实在。道友若是不信,可以随本官一同去看看。”
“去就去!”
曹无伤便带战烈穿过数重宫殿,来到阴狱所在。
曹无伤解释道:“白露华虽其情可悯,但其罪不赦,必须下狱。本官也只能在权责范围内,予以些关照。道友,这边请。”
一人一鬼穿过无数监牢。
无数或模糊、或残缺的鬼魂,从栏杆间伸出手,嘶声喊冤。
“冤枉啊大人”,一个只剩上半身的鬼扑过来,被铁链拴住的脖颈上还插着半截断箭:“小的好心救人,却被恶人残杀。死了,还遭恶人诬告。小的冤枉啊!”
转过拐角,战烈看见一个老妇跪在地上,用森森指骨在石壁上刻字。每刻一笔,指骨便断一截,却仍固执地重复着,写下一个又一个“冤”字!
进入阴狱深处。却见十几处单独的监牢,牢里布置,竟跟之前截然不同。
白墙如新,新纱为帐。地上铺着地毯,几上摆着鲜果,牢里竟然还燃着安魂香。
一个身着锦袍的鬼魂从内间踱出,见了曹无伤拱手笑道:“曹大人来得正好,昨日送来的那坛千年陈酿,滋味着实美妙!想不到这阴间,竟也有如此好酒。”
战烈盯着那鬼魂腰间晃动的金鱼袋。
这人,官当得挺大啊。
战烈心中冷笑。
“白露华便在最里间。”曹无伤说道。
他打开门。
门开,悦耳的铃声传来,叮零零、叮零零。
铃声清脆,悦耳动听!
进去后,战烈第一眼便看到:
白露华身披薄衫,在跳舞。
那衣衫薄若无物,只在要害处浅浅披着几缕,穿着倒比不穿更诱惑十分。
地上燃烧着阴火,白露华一落脚,阴火焚身,痛入灵魂。
她只能不停地跳着舞。
于是铃声悦耳,叮零零、叮零零。
虽然凌乱,但带着种别样的美感。
很好听。
战烈看着、听着。
他的手紧紧握着离恨枪。
这杆陪他征战多日的长枪,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曹无伤哈哈一笑,身形一晃,己出现在白露华面前。
白露华立即跪倒在地,任凭阴火焚身。脸上,甚至露出谄媚讨好的笑。
她膝行几步,来到曹无伤脚下,低头,吻着他的脚。
曹无伤放肆地抚摸着她的脸。
手还不断下滑。
他说:“有个朋友来看你了。”
白露华抬头一看,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她连滚带爬地躲到床后。
她被法术封了声音,她哭不了、也喊不了。
她只能用头撞着床。
那床“砰砰”的声音,和着她脚上的铃声,有种诡异的美感。
很好听。
战烈看着、听着。
他闭上眼。
他想起刚穿越时,那个自称“吾”的家伙,问他的一句话:
“你,愤怒吗?”
“用你的怒火,来净化这个世界!”
战烈睁开眼。
握紧手中的枪。
那就净化吧!
这个该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