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云栖宫中夜色微凉，暑气未褪，芍药花香在风中弥漫，甜腻而撩人。听雪阁内，鎏金香炉吐出一缕淡金色的“净凉沉露”，檀香底韵缓缓绽开，花烟隐起，润泽鼻尖，宛如月下清泉，涤尽尘虑。赵飞燕端坐香案前，素纱长袍曳地，裙角如水波轻摇。她抬手拢了拢鬓发，指尖在鬓边一瞬，似要插入那支暗金流羽钗，却终究放下，目光深邃如渊。
“娘娘，该动身了。”翠儿手捧宫纱披肩，轻声道，“齐贵妃那边己传过两次话了。”飞燕起身，理好衣襟，动作优雅而从容，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走吧。”
她缓步而出，踏出云栖宫门，抬眼望向天际斜月。月光落在她的眸中，映出一道极淡的灰光，似悲似冷。她心底默道：“这一幕，我曾走过。”那时的她，卑微如尘，不知风向，只顾低眉顺从；而今，她心中一缕香火悄然点燃，不为人知，却足以燎原。
绮云宫偏厅，香烟袅袅，水玉帘内宫灯摇曳，映得殿堂一片旖旎。宫女穿梭其间，端奉香茗与冰果，五位嫔属己落座，各自姿态，或端庄或娇媚，暗藏心机。齐贵妃半倚紫檀罗汉榻，月白宫装衬得她气质雍容，手中轻抿香茗，目光淡然却洞悉一切。
赵飞燕行礼后落座，未急于发言，随众人饮茶、听香。她的坐姿极稳，眉眼敛光，素纱长袍在繁艳宫灯下显得清冷如水，却散发着一股无人可模仿的静雅气韵，宛如一株寒梅，孤傲而不争锋。
茶过三巡，齐贵妃忽道：“本宫前日得些幽罗花粉，调入香中，颇能安神。赵容华精于香道，评一评如何？”
飞燕颔首，接过宫女奉上的玉盒，打开轻嗅，香气清冷，夹杂一丝霜草气息。她沉默片刻，声音温婉却透着洞察：“此香底韵隐稳，带生冷意，似霜前草露，适合静心，然不宜多用。若入‘沉花’之式，辅以玉沉底骨，或可别开生面。”
齐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淡声道：“记下，入册。”短短几句，殿内众人心头一凛：赵飞燕，这香案之主，果真名不虚传。
帘外忽传太监高唱：“圣上驾临绮云宫！”
众人齐齐起身，步出偏厅，迎驾于殿前。晏知遥身着月白朝服，缓步而来，眉目清冷，气度如谪仙，仿佛整个人浸在月色中，令人不敢首视。他的目光淡扫全场，在赵飞燕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向下首跪拜的赵合德。
“合德也在啊？”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兴味。
赵合德抬头，声音轻若春柳，柔婉却不卑：“叩见陛下。”
齐贵妃含笑上前，语气温婉：“臣妾擅作主张，请她献舞一曲，为圣上宽心。”
晏知遥微点头：“可。”
乐声起，丝竹悠扬，赵合德一身轻纱宫裙，步履如流风回雪，裙带生花，舞姿曼妙如蝶，翩若惊鸿。她的动作轻灵却暗藏锋芒，每一步都似精心设计，既勾魂夺魄，又不失端庄。月光映在她身上，纱裙轻透，勾勒出柔美的曲线，流苏银钗在灯火下闪动，散发着一股清丽的魅惑。
赵飞燕端坐不动，手中香盏无声转动，目光落在妹妹翻飞的身影上，目不转睛。她的面上无悲无喜，唯有一缕淡意藏在眼底。她认得这舞——“双燕拂羽”，她们年少时曾并肩练过无数次。那时的合德，笑靥如花，总缠着她教舞；而今，这舞步己不再是为她而跳，而是为那高坐龙案的男人。
飞燕的心底泛起一丝涩意，舌尖轻触香茶，微苦。她低声道：“你终于学会了飞。”
舞毕，晏知遥未多言，仅道：“我先走了，你们自便吧。”转身离去，背影清俊如松，留下殿内一片微妙的寂静。
众妃归位，齐贵妃笑意不明：“陛下今日心绪不差。”
一位嫔妃低声调侃：“采女赵氏的舞，果真叫人移不开眼。”
赵飞燕不语，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锐。她知，这场宴会看似茶会，实为秋宴前的试探，而合德的舞，己将她推上风口。
宴散，齐贵妃忽唤：“赵容华，留一步。”
飞燕停步，回身屈膝，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齐贵妃凝视她，目光幽深：“那采女，是你亲人？”
“回娘娘，是家中妹妹。”飞燕的声音温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齐贵妃轻轻点头，语气意味深长：“她舞得好。”
飞燕轻笑，眼中闪过一丝柔意：“舞姿是她自幼之长，臣妾当年常为她绾发、教舞……只是她聪慧，不需旁人教得久。”
齐贵妃目光一闪，不再追问，语气忽缓：“赵容华，云栖宫不安，本宫近日得了绮云香坊副调拨，你若想用，可自去领批。”
飞燕一愣，心头微动，低头叩谢：“臣妾谨遵娘娘旨意。”她知，这“恩赐”并非无偿，而是齐贵妃的试探与拉拢，意在让她在香案之争中站队。
与此同时，绮云宫深处，贺贵妃斜倚玉案，鎏金香炉吐出幽香，映得她的面容半明半暗。刘嬷嬷低声禀报：“赵合德今晚献舞，陛下目光停留颇久。赵飞燕则得齐贵妃香坊调拨，似有拉拢之意。”
贺贵妃冷笑，目光如刀：“赵氏姐妹，一香一舞，倒真是好戏。”
刘嬷嬷试探：“要不要……”
“暂不动。”贺贵妃起身，裙裾曳地，步步生风，“她们飞得越高，摔得越重。让她们先斗，待秋宴之时，本宫再送她们一程。”
她凝视窗外，月光映在水榭，波光粼粼。她的声音低沉如毒蛇吐信：“香能熏人，舞能夺目，但这宫中，能活到最后的，从不是香与舞。”
夜归云栖宫，月光如水，芍药花瓣在风中轻落，悄无声息。赵飞燕披衣立于香阁窗下，凝视窗外一树芭蕉轻摇，影影绰绰。她的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合德的舞步勾起了旧日记忆，却也点燃了她内心的警觉。
“翠儿，把那支钗取来。”她忽道。
翠儿一怔：“就是……那支流羽金钗？”
“嗯。”
飞燕接过钗，静静端详，暗金流羽在灯火下泛着冷光。她回忆起前世，那一夜，合德凭此舞步登上高位，而她被困偏院，一夜未眠。这一世，她不再是台阶下的影子，而是香案之主。
她将钗插入鬓侧，动作果断，眼中闪过一丝冷锐。她坐下，轻点香炉，香烟升腾，夜风将一缕青烟带向窗外，缭绕如丝，宛如她的思绪，飘忽而坚定。
她在心底默道：“合德，你上辈子赢了我，这一次，我不许你再赢。”
她的目光落在香炉，余火暗红，吐出一道细烟。她知，这场暗斗才刚开始，而她，必须以香为刃，在这棋局中守住自己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