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露在自动化喷灌系统上凝结成水珠，李青推开控制室的玻璃门，显示屏的蓝光映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她快速输入一串代码，远处的草莓大棚立刻响起细微的电机运转声——这是菌生去省城前编写的智能灌溉程序。
"西区三号棚湿度偏低。"王轱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左腿裤管卷到膝盖上方，露出狰狞的伤疤。李青注意到他手里攥着瑞士关节康复中心的宣传册，页角己经被揉皱。
沈雅琴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她在控制台前停下，金丝眼镜链晃出一道冷光："梨叶昨晚打电话，菌生拿了农大进修班第一名。"
李青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自从女儿和菌生去省城后，母亲提起他们的频率比谁都高。
"我去看看新栽的草莓苗。"王轱辘突然转身，拐杖在金属门槛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李青追出去时，晨雾还未散尽。王轱辘单膝跪在田垄间检查滴灌带，工装裤膝盖处很快被泥水浸透。她蹲下身，发现他指尖在微微发抖。
"腿疼得厉害？"她握住他沾满泥土的手。
王轱辘摇头，却就着她的力道站起来："瑞士那边...要预约。"
阳光穿透雾气，照在合作社崭新的招牌上。李青父亲正带着老人们分拣刚采摘的甜梨，看见女婿立刻举起一个果实："糖度16.8！比去年高了2个点！"
"菌生教的环割技术真管用。"七叔公的烟袋锅点了点梨树枝干上的刻痕，"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
晒场上，新安装的色选机轰隆作响。李青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想起二十年多前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李总。如今老人粗糙的手指抚过每一个梨子时，依然带着当年批阅文件的严谨。
午饭时，沈雅琴将平板电脑推到餐桌中央："视频通话。"
屏幕亮起的瞬间，梨叶的笑脸填满了画面。少女穿着农大校服，发梢染了时兴的栗色。菌生局促地出现在镜头角落，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测糖仪。
"外婆！我们培育的草莓新品种抗病性提高了30%！"梨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菌生哥设计的自动化控制系统被教授选为范本！"
李青看见母亲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这个曾经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的女强人，如今为两个孩子的成绩露出罕见的笑容。
"周末回来吗？"王轱辘凑近屏幕，受伤的左腿不自然地伸首着。
菌生点点头："自动化系统需要升级，我写了新程序..."
通话结束后，沈雅琴突然拿出一叠文件："瑞士的康复预约确认函。"她推了推眼镜，"下周的机票。"
王轱辘的筷子掉在桌上。李青翻开文件，看见母亲己经帮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从苏黎世机场接机到康复中心的翻译，甚至包括周边旅游路线。
"妈..."她的声音哽住了。
沈雅琴起身整理西装套裙的褶皱："当年要不是轱辘冒着生命危险去山里采药..."她顿了顿，"公司破产那天就该跳楼了。"
午后阳光炙烤着晒场。李青帮王轱辘收拾行李，真丝睡衣和药膏并排躺在行李箱里。他从背后抱住她，胡茬蹭得她后颈发痒："第一次出国..."
"第一次看你穿西装打领带。"她转身抚平他衬衫的领口，指尖触到锁骨处一道陈年伤疤——那是他救山火时留下的。
沈雅琴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轱辘，来学几句德语常用语。"
李青在厨房找到了父亲。老人正在熬中药，砂锅里翻滚着黑褐色的汁液。
"你妈偷偷问过中医，"李青父亲搅动着药勺，"这方子对骨伤有效。"
窗外的晒场上，王轱辘正跟着沈雅琴的平板电脑念德语单词，笨拙的发音引得路过的社员哈哈大笑。李青突然发现，丈夫眼里的自卑不知何时己经化成了自信的光芒。
夜幕降临，合作社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李青泡在浴缸里，真丝睡裙搭在屏风上。王轱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瓶进口药油："再按一次？"
他的手法比半年前娴熟多了，粗粝的掌心贴着她腰窝的曲线游走。李青仰头看见浴室镜里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她依然纤细的腰肢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环住，像老树盘绕着新藤。
"当年你第一次帮我擦药..."她突然轻笑出声，"手抖得比我还厉害。"
王轱辘的吻落在她肩胛骨的旧伤上："现在呢？"他的手掌向下探去，温热的水流随着动作漾出浴缸边缘。
木门突然被敲响，沈雅琴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轱辘，德语老师在线等你呢。"
李青咬着唇憋笑，看着丈夫狼狈地抓过浴巾。窗外，秋夜的虫鸣与远处合作社的机器声交织成曲。
出发前的清晨，李青在草莓大棚里找到了母亲。沈雅琴罕见地穿着运动鞋，正弯腰检查新栽的苗株。
"妈..."李青递上保温杯，"瑞士回来给您带手表。"
沈雅琴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我要那个干什么。"她突然指向苗床，"这批组培苗有问题，等你们回来重新接种。"
村口的老槐树下，全合作社的人都来送行。七叔公拄着雕花拐杖，刘婶挎着装满煮鸡蛋的篮子。李建国把药茶塞进女婿手里："一天一包。"
黑色轿车缓缓启动时，李青透过后窗看见母亲扶着父亲的肩膀，两人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王轱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他用第一茬草莓收入打的，朴素的金环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
山路蜿蜒向上，青山村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完整。整齐的大棚像银色波浪，金黄的晒场点缀其间，新修的合作社办公楼反射着朝阳。李青突然明白，这片土地给予他们的，远比他们付出的要多得多。
"等回来..."王轱辘凑近她耳边，热气拂过耳廓，"我们扩建食用菌车间？"
李青笑着靠在他肩头。窗外，秋日的阳光洒满山野，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等待着最好的收获时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