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东明经过一段时间蛰伏,又开始在村里出现了。
自从他上次在村里的会议室,看着余穗媛一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他心里因为自己曾经干过坏事而发虚,最后找借口溜走。他回到家后,一直担心蹲在班房里的同伙把他供出来,所以,他前段时间就很少抛头露面,再也不敢对君天公司项目征地的事从中作梗。现在,君天公司一期项目正准备开工,他一直在犹豫着自己该做点什么。
史东明的父亲虽然曾经当过村支书,在村里也颇有威信,但史东明和嘎土村人一样,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贫困之中。虽然,这几年可以吃饱饭了,但该花钱的地方却又太多了。
父亲去世后,老娘和他生活在一起,由于老年病整天躺在床上,虽然也没怎么让他花钱,但他必须抽时间保证她的饮食。前几年,老婆的青光眼愈加严重,为了治他老婆的眼病,他用尽了家里不多的钱,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下个月,他的女儿要生产了,他这个做外公的,少不了要给外孙外孙女一个红包,但这钱从哪里来呢。
史东明虽然在年轻的时候偷过人家的山羊,但他也曾经是一个手脚勤快的人。他的责任田不多,一年忙上3个月就没事了,他就会到附近转悠,看到那个乡里乡亲家里要盖新房了,他就自告奋勇帮着打打下手,除了可以包几顿饭外,还能赚几块钱贴补家用,渐渐地他也学会了一点泥水匠的活。
可是由于他女儿前年出嫁,儿子也到杭州打工,家里的老娘和老婆的三餐都需要他安排照顾,所以,他再也不能去打短工了,家里的日子更过得捉襟见肘。有时老婆要上医院,也只好让儿子汇几个钱过来救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儿子今年已经25岁了,因为家里穷,至今还没说上一门媳妇,一直也是他的心病,每次开口叫儿子汇钱,他的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愧疚。
一个人肢体健康,看似可以通过自己的奋斗,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但在岭岳县的山村,世世代代的山民都在为战胜贫穷,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不懈的努力,可是多少年下来,这里的大多人仍是一贫如洗。贫穷是一种状态,但更是一种病,贫穷可以吞噬一个人对未来任何美好的向往,让他丧失尊严和想象,甚至会让一个人道德沦丧。历史上歌颂安贫乐道的典故事例很多,什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论调流传千古,可如果一个人真的陷于贫困泥潭的时候,又会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情怀和格局呢?
一个人如果长久处于极度的贫穷,连生存都存在困难的时候,他就会变得贪婪、自私、冷漠、麻木,可以说,在绝对的贫穷面前,道德会显得一文不值。很多人为了摆脱贫穷,可以无所不尽其极,阴谋、算计、抢掠、屠杀等等罪恶都会因为贫穷而层出不穷,可以说,贫穷是一切罪恶之源,很少有人在贫穷面前还能恪守道德的信条。西南省大山里历朝历代都曾经是山匪出没的地方,就是因为这里百姓的赤贫,这里的人除了上山为匪,没有更好脱离苦海的出路。
史东明作为一个嘎土寨村山沟里土生土长的普普通通村民,他也曾有过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可残酷的现实把他的梦想击得支离破碎,既然无法通过自己走正道去摆脱贫穷,那只能另辟蹊径。经过观察,他发现几年前建造的,经过他们村口的公路可以让他有机会搞到钱。于是,他仗着自己的影响力,纠集了几个岁数不小的村民,歃血为盟,在村口的公路上专门盯着外地牌照的车辆,干起了碰瓷的勾当。一年多下来,他也分到了3000多块钱,直到碰到了余穗媛一行后,公安加大了碰瓷的打击力度,他的这条财路也断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他心烦。和他一起被抓的两个同伙,后来分别被法院判了两年和三年的有期徒刑,他们的家人也三天两头找到史东明,要求他按照当初他们的约定,要付给他们家里人的生活费。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还能在外面蹦跶,是因为这进去的两个同伙口紧,没有把他供出去,因此,对他们家人照顾也是件义不容辞的事。可是,他现在也是穷得自顾不暇,哪还有余钱去接济他们呢,于是,也只好厚着脸皮,客客气气地不断陪着好话,才勉强把他们打发走。
好在君天项目的落地,征用了他家部分的责任田,他拿到了一笔不多的征地补偿款。可是,还没等他怎么安排这笔钱的用度,那些债主却已纷纷登门,一番折腾下来,这笔钱就已经所剩无几。他好几次都在梦里梦见自己有着花不完的钱,可一觉醒来,自己的家仍还是这么的破败,每天他都还要想着怎么去赚钱。钱钱钱,该怎么赚到钱,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那天,他远远地躲在人后,看见余穗媛和于青松宣布了君天项目的开工,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天,他拎着儿子从杭州寄来的几包绍兴豆腐干,来到了村支书的家里。
嘎土寨村有两个大姓,一个姓史,另一个姓侯,岁数不小的侯书记看见史东明登门,知道他是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陪着笑脸,招呼他坐下,说:
“大侄子,你到咱家还怎么见外,给我拎了什么东西?”
“老侯叔,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咱家的儿子几天前从杭州寄过来的绍兴豆腐干,我看太多吃不了,所以给你拎了两包过来,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啊,哈哈。”
他说太多吃不了其实是撒谎,他根本没舍得吃这绍兴豆腐干。两人几番寒暄后,史东明说:
“老侯叔,咱家的婆娘眼睛看不见你也是知道的,我的老娘还在和我一起过日子,我又没有什么好的营生去赚钱,这日子过得可真不是滋味儿,你有什么门路要帮帮我啊。”
侯书记文化水平不高,心里一直对史东明颇为忌惮,上次君天项目的征地就是他从中作梗,让自己在乡领导面前好没面子。可是,史东明毕竟读书到初中,在村里的老一辈人里面也算有文化的人,加上他的父亲是村里的老支书,因此,侯书记也不敢得罪他,只好打着哈哈说:
“大侄子啊,我也没什么好门路,前天,我的亲外甥也找我门上来,我也是这样说的。”
“老侯叔,要是前几年你说这话,我也会听得进,可今年的情况不一样了,你就不要再这么忽悠我了。”
“啥子情况不一样,我怎么不懂你的话,大侄子,你有话就明说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这个什么君天公司的工程是让谁做的?”
侯书记一听,噗呲一声笑了:
“大侄子,你也想做君天的工程,你的那几把刷子够吗?”
“老侯叔,你也太小瞧我了,虽然我50多了,但身上这把力气还是在的,这盖房子嘛,我也干得多了,就是垒砖砌墙,有什么难的?你明天和他们说说,这活就让我来干吧,我会记住你老侯叔的好。”
侯书记听了史东明的话,犹豫着,他虽然当了村支书,但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平常埋头干农活,见的世面也不多,只知道听乡里领导的话,这做工程的事他压根没想过,今天听了史东明的话,心想看来君天项目的落地,他这个村支书也有油水。于是,他迟疑着说:
“大侄子,这工程上的事,咱也不大懂,这样吧,这几天我瞅机会找找君天公司的人,帮你问问吧。”
“老侯叔,那你要抓紧帮我问问啊,我等着你的信儿。”
几天后,侯书记找到了史东明,说:
“大侄子,我帮你问了,他们说这工程对质量要求很高,他们自己专门从那个什么跃州拉了工程队来,所以,我也没办法啊。”
“老侯叔,这是他们不懂规矩,他们应该要先和你这个支书合计合计,村里如果有人做工程,应该优先考虑咱村里的人做,现在,他把我们的田都征了,再不让我们干工程,总不成叫咱们喝西北风吧。”
侯书记一来胆小怕事,二来也觉得史东明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于是就说:
“我已经把这话说出去了,人家不听,我也没办法,大侄子,你不能见怪我啊。”
“那是那是,不过我会有办法让他来找我的,你当作不知道就可以了。”
过了几天,君天公司的工程车在村里的路边轧死了一只母鸡,正当驾驶员下车看情况的时候,突然,一个中年妇女哭天喊地地跑了过来,撕扯着驾驶员要求赔钱。驾驶员瞅着情况不对,赶紧拨打了君天公司的项目部负责人潘总的电话。
不一会,潘总坐车到了,看了看地上的母鸡,就对这个中年妇女说:
“这位大姐,我们师傅轧死了你的母鸡,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你说多少钱,我们赔吧。”
这个中年妇女止住了哭声,斜眼看着潘总,问道:
“好,总算来了管事的,你说,怎么个赔法?”
这时,旁边也围住了好几个村民,大家都站在那里看热闹,潘总就对这个中年妇女说:
“这位大姐,当着这么多村里人的面,我也不亏待了你,这只鸡市场上大概值30块钱,我就赔你50块吧,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什么?50块钱,亏你还说得出口,你以为你在打发叫花子?”
这个中年妇女瞪大双眼,气势汹汹地说:
“我这只母鸡现在每天都下蛋,这鸡蛋可以孵小鸡,小鸡长大了又可以下蛋,鸡子鸡孙无穷,我还盼着这只鸡给我发家致富呢,你竟敢拿50块钱打发我,你还有良心吗?”
潘总一听,就知道遇上故意敲诈了,但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说:
“那我不赔钱,明天到市场给你买一只母鸡吧,你养着照样给你下蛋,行吗?”
“我的这只鸡是家养的土鸡,这鸡蛋价格比市场上的笼养鸡贵了好多倍,你随便给我买一只母鸡,我不要。”
潘总虽然做事干练,但碰上这么一个死缠烂打,蛮不讲理的人,他一时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叫边上的村民也来评评理。
这时,史东明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从旁边经过,看见这里人群围着,就挤进了人群。这时,潘总仍在和这个中年妇女不停地论理,旁边围观的村民不时地起哄。
史东明在边上看了一会,忽然大声地说:
“你这婆娘,怎么如此地蛮不讲理,你这只鸡能值多少钱,这位大哥既然愿意陪你50块,也已是很给你面子了,你瞎嚎个啥?”
这个中年妇女看了史东明一眼,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怯意,咕哝着对潘总说:
“既然史家大哥说了,我就给你一个面子,赔50块钱算了。”
这场纠纷终于得到了化解,潘总也松了一口气,等众人散去之后,他对史东明说:
“这位史家大哥,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姓潘,是君天公司在这边的项目负责人,等咱们公司的工程做好了,你有空过来坐坐,我请你喝茶。”
“哈哈,喝茶倒是不必,不过,我今天既然碰到了你潘总,我想有话和你说。”
“好,你但说无妨。”
由于史东明给自己解了围,潘总对他也是颇为客气。
“潘总,你在这里做工程,那你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噢,你这里有什么规矩,我还真是不知道,史家大哥,你说说看,我认真听着就是。”
“潘总看来也是明白人,我叫史东明,你们这工程也征用了我家几分地,虽然你们也给我赔了点钱,但我家今后的口粮就不够了,你叫我咋过日子啊。”
潘总一听,顿时知道这个史东明也是来惹事的,但和气生财,潘总也不想把事闹大,就继续笑着问道:
“东明老哥,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我们能办得到的尽量帮你办到,好吗?”
“好,痛快,潘总,我呢也是做过工程的,你这个大工程能不能拉出一点让我做做,也让我赚点小钱过过日子,怎样?”
君天公司一向对工程质量要求颇高,史东明的意见自然让潘总为难,他犹豫了一会,说:
“东明老哥,我们的工程对质量有特殊要求,你恐怕做不了,你自己如果会做泥水匠什么的,那你就到工地上来,好吗?”
史东明一听此话,脸色一变,随即又舒缓了一下脸部的表情,勉强笑了笑,说:
“好,潘总既然这么说,有的事可能也由不得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