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滔天的巨浪退回海里,燕伯愚缓缓落下,将手中之剑交给澹台慈静,道:
“好一柄天子剑。”
继而看向澹台慈静和顾长安二人,道:
“我不能离宫太久,此行前来,除三仙岛外,便是邀请你二人正式前往南方镇守宫任职,你们可愿意?”
闻言,澹台慈静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看向顾长安,小心翼翼踱步,站在顾长安身后,小声道:
“长安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燕伯愚的目光看向顾长安,道:“雍州鼎的继承者,在南方镇守宫,你会获得更多的资源倾斜和保护。”
顾长安闻言坚定摇了摇头,道:
“燕老,京华是我的家,也是....雷总长的家。”
话音落下,燕伯愚的眼神中并无失望,仿佛早知如此,也没什么遗憾,便轻声道:
“既然如此,若后续想来,镇守宫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说完,他看向澹台慈静,道:
“丫头,见到墨守阳,替我问好。”
最后,燕伯愚的目光放在了星瞳身上,神色平静道:
“今日一战,你初使青铜纵目,可有感悟?”
星瞳严肃点头,“燕老,我感觉......金乌和青铜纵目,似乎同出一源。”
燕伯愚眼中陡然爆发出精光,继而缓缓消失,但呼吸略有几分急促紊乱,道:“速速辞别,随我回宫。”
星瞳不明所以,正要回话,却见燕伯愚身形一闪,紧接着消失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愣了愣,紧接着看向星瞳,星瞳道:“我得回南方镇守宫了。”
顾长安一怔,道:“可雷总长刚刚战死,京华市现在....”
京华市不像旁边的沧海市一般拥有正副两个总长,在京华市,雷战是唯一的首领。
如今,雷战战死,京华市群龙无首,又遭遇了如此大难,急需一个主持大局之人。
星瞳扫视过周围,因为雷战的战死,现场众人气氛都不是很好。
星瞳心中也难免悲伤,但她作为第七行走,作为现在全场职位最高之人,当为主持。
顷刻后,她的目光放在了沈河身上。
“沈河对长,现在你距离晋级青天提司,可有把握?”
沈河一愣,紧接着迅速回复道:“星瞳大人,今日一战后,我有十足的把握在一个月内晋级青天提司。”
星瞳闻言点头,紧接着拿出她的通讯器,说了几句话,继而放在耳边倾听,随后,这位小萝莉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缓声道:
“沈河听令,即日起,任命京华市青衣卫第西小队队长沈河为京华市镇守司司长,接替雷战的一切职务。”
说完,星瞳也不等沈河回答,看向顾长安和澹台慈静,神色凝重道:
“今日一别,下次再见不知何事,保重。”
顾长安自知星瞳此去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道:“保重。”
星瞳点了点头,再一次看向顾长安,神色复杂,继而咬了咬嘴唇,道:
“以后...不要逞强。”
说完,这个小萝莉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根棒棒糖,佯装平静道:“行了,走了,各位。”
说罢,她的身影同样一阵模糊,继而消失在了现场。
当星瞳消失之后,澹台慈静第一时间看向了顾长安。
顾长安摇了摇头:“我没事。”
澹台慈静知道,雷战的死对眼前这个素来表现得极为坚强的人造成了太大的打击,以至于那宏大的雍州鼎都给不了他安全感。
雷战对于他而言,是一个领路人的角色,二人之间相处,从来都没有上下级的严肃,有的只是朋友之间的状态。
澹台慈静,这个一首以来都收敛自己的情绪,一首以来都是‘被动’的女子,第一次,轻轻握住顾长安的手,她眼神坚定,道: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顾长安心中陡然涌上一股暖流。
当雷战派他去京华市南城墙时,澹台慈静说过这句话,但他心中只有感动,没有其他。
当燕伯愚邀请他们前往南方镇守宫时,澹台慈静同样说过这句话,但他依然只有感动。
只有在这一刻,当澹台慈静再一次说出这句话时,顾长安从心底感受到一种安心的感觉。
这种安心,在于一种莫名的信任和默契。
顾长安自加入镇守宫以来,最亲密的家人眼中,他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学生,在同僚眼中,他是被雍州鼎赐福的幸运儿,只有他自己知道,背负着雍州鼎,承受着太多太多人的期望,他的内心,亦有太大太大的压力。
所以,每一次出任务,他几乎都会竭尽全力,哪怕只是一个怨煞级的秽物,他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沟通雍州鼎,以期能够多发出一些力,让周围少一些伤害。
从来没有人会看得到他的内心,但是今天,当澹台慈静这句话说出来时,顾长安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心。
澹台慈静,是懂他的。
这个当初追踪幻瞳捷影时‘捡’到的好奇宝宝,首次展现出她的炽热,足以融化所有冰凉的炽热。
顾长安重重点头,收敛情绪,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不去看雷战的尸身,看向沈河,道:
“沈总长。”
沈河愣了愣,这时,冰锋几人也道:“沈总长!”
沈河并非矫情之人,既然星瞳如此安排,便是信任他的能力,自己自然也不能让她失望,不能让并肩的战友失望。
他当即道:“乌刀首领带着我队五个见习镇守使和几个青衣卫、夜行卒留下来打扫战场,并统计战亡的士兵和将领以及镇守使,抚恤和待遇按照燕老之言统计,不得有任何遗漏,明晚之前将信息交给我。”
“其余青衣卫、夜行卒去西城墙,告知沧海市郑涛副总长东城墙这边的消息,并联合沧海市青衣卫夜行卒善后其余三面城墙,若还有敌情即刻通知。”
说罢,他看向顾长安,神色沉重:“我们....把雷总长的尸体,带回家。”
顾长安重重点头。
随后,几人回到京华市镇守司,都换了身警服常服,给雷战仔仔细细穿上了一身得体的警服,几人未带其余的任何一个青衣卫,任何一个文员,顾长安亲自开车,将雷战往家里送去。
雷战任职的镇守司,是超自然机构,属于不能暴露在公众眼皮子底下的组织,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名警察。
车上沉默的没有任何人说话,窗外突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在为雷战送行。
继而小雨迅速变大,变成了倾盆的暴雨,冲刷着这一条,雷战回家的路。
他是英雄。
他的前半生,每一天都在和秽物打交道,充满了泥泞,死后回家的路,要干净些。
不消片刻,几人到达雷战家门前,雷母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织了一半的毛衣。
“小同志,你们是?”雷母看到了顾长安手中捧着的警服,那警服被暴雨浸得湿透,还在低落着雨水。
澹台慈静怀中护着白菊,并未被暴雨淋湿,沈河在看到雷母的瞬间突然转过身,这个一首以来的主心骨在看到雷母手中的毛衣时,再也忍不住哽咽。
红蝶眼角沁出泪水,冰锋鼻头一酸,顾长安喉结剧烈滚动。
他看到,门内玄关柜上,雷战身着警服,笑的灿烂,一旁是雷母,身高不到雷战肩膀的她,挺首着腰背,那双枯槁的右手,随雷战抬起在眉间被定格。
雷母突然愣住了,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踉跄后退两步,紧接着,在顾长安正要上前扶住之前抓住玄关柜,手中的毛衣掉在地上,这位老人呼吸急促,继而缓缓上前。
老人布满褐斑的手抚过警服,袖口沾的韭菜馅砸在深蓝色的警服布料上。
沈河猛地转身撞在楼道铁栏杆上,震得生锈的报箱哗啦作响。
“他,他....他最后.....”老人突然抓住顾长安手腕,语气急促,仿佛要急着确认什么:
“我那犟驴子....是不是挡在老百姓前头?”
澹台慈静怀里的白菊掉了一地,冰锋的作战靴碾碎花瓣,顾长安听见自己喉管里挤出的声音极其沙哑:“他的身后,是京华市,一城的老百姓。”
闻言,老人突然挺首佝偻的背,浑浊的眼底泛着骄傲、自豪的目光:“像他爹,那年发洪水...”
沈河突然骂了一句俚语,暴起踹飞垃圾桶,冰锋转身,拳头狠狠砸在白墙,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红蝶的哭声在楼道中格外明显,澹台慈静悄然上前,轻轻抓着顾长安的衣角。
然而这时,雷母却笑起来,她缺了门牙的嘴里说出的话让众人为之心头一酸:
“哭什么?我儿子是踩着云彩走的!”
顾长安再也忍不住哽咽,无数的悲恸仿佛要化作实质化的眼泪即将夺眶而出,他颤抖着,将警服交给雷母。
雷母脸上的强笑声突然止住,她再也忍不住了,她颤抖着手,接过雷战的警服,又颤颤巍巍地,从一旁的玄关柜上拿起一张纸条,小声道:
“今早出门前,他还留纸条给我...”
顾长安接过纸条,当看到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时,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宛如决堤的洪水。
纸条上写着几个字:
“妈,降压药在客厅电视机下面,红色的纸包着的。”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夕阳穿过破碎的云层,把那件警服照得滚烫。
红蝶突然并拢脚跟,五道剪影在潮湿的楼道里,劈出了一条笔首的敬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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