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己三日未闻九龙会的异动,积雪将街头巷尾的暗潮都掩埋在素白之下。腊月廿九的江城,细雪如碎玉簌簌飘落,夜未央歌舞厅的霓虹却将雪幕染成暖红。临街横幅上“政商同庆,共贺新岁”的鎏金大字在雪中发亮,门口宪兵的皮靴踩过积雪,检查请柬时哈出的白气与舞厅内涌出的热浪撞个正着。
舞厅内,水晶吊灯下的鎏金穹顶流光溢彩,《春节序曲》的铜管乐混着中式锣鼓,在挂满灯笼与福字的立柱间回荡。政府官员们身着笔挺中山装,三三两两端着高脚杯交谈,话题从市政厅新建的琉璃瓦,到码头扩建的招标计划,不时夹杂着对舞池中央名媛的低声评点。
“苏法医今天竟肯赏光?”
清脆的女声从雕花栏杆处传来。苏清璃循声望去,只见市局档案科的张小姐端着香槟朝她微笑。月白色真丝旗袍裹着她纤细的身形,袖口银丝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腕间白玉镯随抬手动作轻响:“总署要求全员出席,我总不能破例。”她指尖着杯壁,目光掠过舞池边缘——江城警察局副局长陈炳坤正扒着领口,朝她们这边踉跄走来。
“苏小姐这双手,”陈炳坤的酒气混着发油味扑面而来,肥厚的手指擦过她手套边缘,“碰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多煞风景,该用来拿香槟才对。”他腰间配枪皮套敞开,露出刻着“中正剑”的剑柄,小眼睛在苏清璃耳坠的翡翠上打转,“来,陪陈某跳支舞?”
苏清璃蹙眉后退,香槟杯险些撞上对方领带。千钧一发之际,沈砚之如鬼魅般挡在她身前,墨色西装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枪伤,警徽在暗处泛着冷光。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陈炳坤:“陈局,听说陈太太最近在女子学校教刺绣?要是知道您在这儿拉着苏法医跳舞......”
陈炳坤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沈探长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
“所以更该以身作则。”沈砚之打断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陈炳坤腰后的钥匙串——那串铜钥匙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还是说,陈局更想让总署知道,您今晚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这话如冰水兜头浇下。陈炳坤瞬间酒醒三分,下意识按住配枪皮套,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他余光瞥见旋转门处的骚动,立刻换上油腻的笑:“赵议长!您可算来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赵崇礼挽着一位红衣女子缓步而入,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光。那女子一袭露背晚礼服,耳垂上蝶翼珍珠耳环随步伐轻颤,碎钻与珍珠在暖光中交相辉映。她眼尾扫着金粉,烈焰红唇勾起慵懒笑意,举手投足间,红色丝绒裙摆扫过地面,如同燃烧的火焰。
“赵议长,这舞厅比上海百乐门的场子还热闹。”她声音如浸过蜜的绸缎,尾音带着三分娇憨,指尖轻轻划过赵崇礼的袖口。
“安雅小姐见笑了,”赵崇礼虚扶着她腰肢,朝陈炳坤点头,“这位是警局陈副局长,办案能手。”
“陈局久仰了,”名为安雅的樱子转身伸手,红色指甲油在水晶灯下如血色,“我在上海就听说,江城治安全靠您坐镇。”
陈炳坤的目光黏在她露背处,喉结滚动:“哪里哪里......安雅小姐这裙子——”
“陈局觉得如何?”樱子歪头轻笑,耳坠碎钻晃得人眼花,“特意为舞会做的,可惜肩带总滑。”她抬手调整肩带,翡翠镯子在腕间轻响,“听说陈局枪法极好,改天可要教教我?”
沈砚之在旁抱臂冷笑。陈炳坤却像被点了穴,忙不迭点头:“一定一定!安雅小姐想什么时候学——”
“就现在如何?”樱子打断他,指尖划过他西装lapel,“不过跳舞也算‘实战演练’,陈局可敢带人家飞一圈?”
周围响起低笑。陈炳坤涨红了脸,却仍揽住她腰肢:“荣幸之至!”两人步入舞池时,他故意将钥匙串晃得叮当响:“安雅小姐想去码头看货?陈某随时能安排——”
苏清璃望着他们旋转的身影,忽然低声道:“沈探长,这女人......”
“疑点重重。”沈砚之接过侍应生托盘上的威士忌,杯底压着的电报被手指捏出褶皱,“但更可疑的是——”他目光扫过赵崇礼,后者正与几位政要低声交谈,袖口露出的腕表链上,竟挂着枚日式家纹徽章。
舞池中央,樱子借旋转之势贴近陈炳坤耳边:“陈局钥匙这么多,哪把最宝贝?”
“自然是......”陈炳坤刚开口,突然瞥见沈砚之的目光,立刻咽回后半句,“安雅小姐想知道?不如喝完这杯再说?”他指节着她的后背,油腻的手掌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痕迹。
樱子眼神一冷,面上却笑得更甜:“陈局怕什么?”她手腕翻转,翡翠镯子擦过他钥匙串,“难不成,和正月十五的押运有关?”
陈炳坤猛地推开她,酒杯“啪”地摔在地上:“你到底是谁?!”
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聚在舞池中央。樱子踉跄着扶住圆桌,蝶翼耳环在急喘中轻晃:“陈局怎么了?不过是开个玩笑......”
“没事没事!”赵崇礼快步上前,朝周围赔笑,“陈局喝多了——来人,送陈副局长去醒酒室!”
两名保镖架住陈炳坤。他挣扎着回头,却被樱子含泪的目光刺痛,瞬间泄了气:“安雅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樱子掏出帕子轻拭眼角,碎钻耳坠滑过脸颊,“我先去补妆......”她转身时,与沈砚之擦肩而过,低声道:“沈探长不跟过来吗?有些话......想单独说。”
沈砚之挑眉。苏清璃下意识伸手:“沈探长,我......”
“替我盯着赵崇礼。”沈砚之将威士忌塞给她,快步跟上樱子。走廊尽头的水晶灯忽明忽暗,樱子的红色裙摆转过拐角,只余下一缕花香。
雪越下越大,舞厅内的喧嚣渐渐被掩盖。苏清璃望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发现杯壁上凝着水珠,正沿着杯底电报的褶皱蜿蜒——那上面“祭坛”二字的笔画里,竟藏着半枚蝶形压痕,与樱子的耳环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