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泥地泛着铁锈味,招童赤脚踩过水洼时,看见大姐招弟的洗衣篮里蜷着条花斑水蛇。她刚要尖叫,招弟却一把捂住她的嘴,手指冰凉得像井台边的青苔。"别嚷..."大姐的瞳孔缩得针尖般小,"去后山给我挖点牛膝草来。"
招童这才注意到招弟洗的不是衣服——那件灰布衫下摆浸着暗红,像被谁泼了隔夜的桑葚汁。河对岸传来喜庆的唢呐声,马家正在迎亲。新郎胸前的红花红得刺眼,招童眯起眼睛,认出那是拿钢笔换她草药书的毅凡。
祠堂后的老桑树结了紫黑浆果,招童嚼着酸涩的果肉,突然听见草垛后传来压抑的呜咽。招弟蜷在干草堆里,身下垫着的麻布己被血浸透,像块皱巴巴的猪肝。"姐!"招童扑过去时摸到个软塌塌的肉团,比刚出生的兔子还小,脐带还连着招弟的身体。
柳氏发现染血的麻布那晚,月亮白得像刮骨的刀。招童缩在灶膛后,看着母亲把脸埋进那团血布里深深吸气,溃烂的冻疮手突然抓起案板上的镰刀。井台边的青石被月光照得发蓝,柳氏跪在那里,刀刃己经割进腕口的旧伤。"七个赔钱货..."母亲的声音像是从井底飘上来的,"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草药晒在竹匾上的影子像张破碎的网。招童想起偷看医书时记下的句子,抓起艾叶和茜草根塞进嘴里乱嚼。苦汁顺着喉管往下淌,她哆嗦着把药泥糊在柳氏伤口上,突然听见东厢房传来木屐踢踏的声响。柳氏猛地把她推进井台阴影里,林大山的竹条己经抽在母亲背上,"大半夜嚎什么丧?"
血珠顺着柳氏的衣角滴在招童脸上,温热腥咸。她摸到镰刀柄上未干的血迹,突然想起医书里"肝藏血"三个字。后山传来夜猫子叫,招弟的呻吟声断断续续飘过来,像根快要扯断的麻绳。
偏屋的门闩挂着把生锈的铜锁,招童从门缝里看见招弟的肚子诡异地鼓着,像吞了只陶罐。月光漏进草窗,照见地上那本被毅凡换走的草药书,扉页还粘着发霉的枣饼渣。"要找...红花..."招童的指甲在"堕胎方"那页掐出月牙痕,插图里的孕妇仰躺着,肚皮剖开的样子像极了过年时掏空的鱼腹。
石臼里的益母草捣出铁锈味的汁液,招弟喝下后开始抽搐,身下的干草渐渐被血浸成绛紫色。天亮时偏屋的门大敞着,地上用血画了朵歪扭的花,正是医书里益母草的图样。林大山在族谱上补了行朱砂小字:"未嫁而夭,不得入祖坟",招童突然抓起香炉砸向供桌。
火星溅到垂幔上时,招童看见柳氏站在人群最后。母亲眼眶通红却不出声,悄悄用脚碾过半张飘落的药方。浓烟中"贞节烈女"的匾额轰然坠落,招童抱着招弟的牌位冲出祠堂,脚心胎记火燎似的疼。河对岸的马家还在摆酒,毅凡敬酒时的笑容在火光映照下,像抹化不开的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