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法。
清晨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黄金，泼洒在港口粼粼的水面，映照着桅杆如林的壮观景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醉人的气息——海盐的咸腥，晾晒渔网的陈腐，东方香料的辛辣甜腻，还有……是的，还有财富本身的味道。那是新鞣皮革的浓郁，是原木的清香，是成袋谷物的朴实，更是隐约飘来的，属于远方丝绸与宝石的、难以言喻的奢华芬芳。
我，奇罗·多利亚，站在这片喧嚣的中心，卡法港最繁忙的西侧码头上，脚下是坚实的石板，耳边是震耳欲聋的交响。希腊水手的吆喝，鞑靼商贩的叫卖，亚美尼亚工匠的锤打声，还有我们热那亚同胞带着命令口吻的意大利语，混杂着十几种我己能大致分辨的方言土语，汇成一股充满活力的洪流。这，就是我的世界，我亲手参与塑造，并引以为傲的成就。
人们常说，热那亚是共和国的骄傲，但对我而言，卡法才是真正的“应许之地”。这里没有圣乔治宫里那些老家伙喋喋不休的政治扯皮，没有贵族间虚伪的客套和空洞的头衔。这里只有最纯粹的法则：机遇，勇气，以及最重要的——利润。在这里，凭借智慧和胆识，一个人可以真正攫取那流淌的“奶与蜜”，而不是像在故乡那样，只能靠着祖辈的荫庇，分食些许残羹冷炙。
我的目光扫过停泊在专属泊位上的三艘加莱赛战船，它们的侧舷在晨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船首绘制着我们多利亚家族的徽章——一只展翅的雄鹰。它们不仅是我的船队，更是我权威的象征，是保护我那些满载货物的商船穿越这片危机西伏的黑海的利爪与尖牙。作为卡法的船队司令之一，我不仅拥有财富，更手握武力。这种感觉，远比在热那亚议会里赢得一场辩论要实在得多。
“大人，” 阿萨维，我的亚美尼亚伙伴，微笑着走近，他那标志性的黑色长袍在海风中微微摆动，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最后一批来自特拉比松的丝绸己经清点完毕，品质上乘，数量准确。价格也按我们之前商定的，非常公道。”
我点了点头，接过羊皮纸扫了一眼。阿萨维总是可靠，他的家族在安纳托利亚有着深厚的根基，是连接卡法与东方的重要纽带。“很好，阿萨维。让仓库那边仔细封存，这批货是为威尼斯那个挑剔的老主顾准备的，不能有任何差错。”
“请放心，大人。每一匹丝绸都像对待新娘一样被小心呵护。” 阿萨维抚了抚他修剪整齐的胡须，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另外，巴图大人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我转过身，看向码头另一端。巴图，那个身形高大、面容带有明显鞑靼特征的商人，正和他的几个随从检查着一堆刚卸下的毛皮。他的家族据说与金帐汗国的高层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让他总能弄到北方草原上最好的货色——紫貂皮、银鼠皮，甚至是罕见的白狐皮。他是卡法城内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一个必须维持良好关系的伙伴，哪怕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怎么说呢，草原的野性。
“他怎么说？” 我问道，语气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威严与亲近。
“他说，今年冬天的皮货会比往年少三成，价格也要上涨至少两成。” 阿萨维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北方的部族似乎有些不安生，影响了捕猎和商路。”
我皱了皱眉。这可不是好消息。皮货贸易是我利润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安生？又是哪些部落在互相劫掠？” 草原上的冲突是家常便饭，通常只会短暂影响商路。
“恐怕……不只是部落冲突那么简单。” 阿萨维犹豫了一下，“巴图大人只是含糊地提了一句，似乎与汗国的内部动向有关。他建议我们尽快敲定现有的这批货。”
汗国的内部动向？这倒是值得留意。不过，金帐汗国就像一头打盹的巨兽，偶尔翻个身，动静虽大，却很少真正影响到卡法这座坚固的堡垒。只要我们按时缴纳那笔“保护费”，蒙古人通常乐于让我们这些热那亚人为他们带来财富。
“我知道了。” 我挥了挥手，“告诉巴图，他的价格我接受了，但必须保证这批货的品质。另外，替我向他问好，邀请他今晚来我的府邸参加晚宴，我想亲自听听北方的消息。”
“遵命，大人。” 阿萨维躬身退下。
我再次望向繁忙的港口，心中的那丝疑虑很快被眼前的繁华冲淡。成箱的谷物从克里米亚内陆运来，准备装船运往君士坦丁堡甚至更远的地中海；来自埃及的玻璃器皿和亚历山大的香料正在卸货；酒馆里传来水手们粗野的歌声；钱币兑换商的摊位前排起了长队，叮当作响的银币声是这座城市最动听的音乐。
看呐，这就是卡法。一座建立在东西方交汇点上的黄金之城。它或许混乱，或许鱼龙混杂，甚至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但它充满活力，机遇遍地。只要你有足够的头脑和勇气，就能在这里品尝到最甜美的“奶与蜜”。而我，奇罗·多利亚，正值壮年，手握财富、权力和一支忠诚的船队，我感觉自己就像这座城市的心脏，每一次脉动都与它的繁荣息息相关。我掌控着这一切，就像舵手掌控着巨轮的航向。
至少在今天，在这个金色的清晨，我是如此确信。我的卡法，我的“奶与蜜”之地，坚不可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