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融化的沥青,缓慢而粘稠地覆盖了卡法。白日里喧嚣刺耳的码头终于沉寂下来,只剩下海浪拍打堤岸的单调回响,以及远处酒馆里传来的、被距离揉碎的模糊歌声。月亮像一枚生锈的银币,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仓库和塔楼黢黑的剪影。
我喜欢黑夜。黑夜是我的帷幕,我的盟友。它隐藏我的身形,也放大那些在阳光下伪装得体的人内心的污秽。白日属于他们——那些肥胖、油腻、用香料和谎言掩盖腐臭的热那亚商人。但夜晚,属于我,属于清算。
我的目光锁定在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宅邸上。尼科洛·洛梅里尼的家。多么可笑的名字,多么臃肿的身躯,多么贪婪的灵魂。他是卡法城里最活跃的奴隶贩子之一,仅次于… 那个己经被净化掉的老家伙,贝洛·斯皮诺拉。想到贝洛,我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只是开始,一场迟来的、必要的清洗。
尼科洛此刻大概正在他的书房里,就着劣质的葡萄酒,数着今天从那些可怜的契丹人、切尔克斯人、罗斯人身上榨取的血汗钱。他的手指肥短,戴满了象征着财富——实则象征着罪恶——的戒指。每一次指关节弯曲,都仿佛能听到骨头在哀嚎,那些被他贩卖、折磨、侮辱的灵魂的哀嚎。
我潜伏在阴影里,如同幽灵般穿梭于狭窄、肮脏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咸腥、腐烂鱼虾和劣等香料混合的古怪气味,这是卡法的味道,是繁荣之下无法掩盖的脓疮气息。我熟悉这里的每一块松动的石板,每一处可以藏身的凹陷,每一条能够避开巡逻卫兵的路径。这些热那亚蠢货,他们以为高墙和雇佣兵就能带来安全?他们最大的敌人,早己在他们奢华的餐桌旁,在他们虚伪的祈祷中,悄然滋生。
我看到尼科洛的两个卫兵,懒洋洋地靠在大门旁,低声交谈着,不时发出粗鲁的笑声。他们的注意力涣散,眼神空洞,像两尊劣质的陶俑。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又一个无聊的夜晚,领着薪水,守卫着一个他们既嫉妒又鄙夷的主人。他们甚至不会注意到,死亡的阴影己经悄然滑过他们脚边。
我需要靠近些,观察他书房的窗户。那扇窗通常会开一条缝,为了透进一点黑海夜晚的凉风——他那肥胖的身躯总是燥热不堪。我像一只猫,无声地攀上临近的一座低矮仓库的屋顶。瓦片冰冷而粗糙,月光在上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完美地掩护了我。
从这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书房内的情景。如我所料,尼科洛独自一人,背对着窗户,伏在一张巨大的橡木桌上。桌上散乱地堆放着羊皮纸卷和账簿。一盏油灯摇曳着,将他臃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像一头笨拙而贪婪的怪兽。他似乎在核对什么,不时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发出沙沙的声响。
厌恶感如同胆汁般涌上我的喉咙。就是这样的人,将卡法变成了人间的炼狱,将生命视为可以估价的货物。他们用上帝的名义祈祷,却行着魔鬼的勾当。他们夸耀热那亚的荣光,却用无数无辜者的血泪玷污这片土地。他们必须付出代价。每一个。
我的呼吸平稳而深沉,心跳如同一架精准的计时器。没有愤怒的狂躁,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和执行前的冰冷兴奋。每一次“净化”,都是对这个污浊世界的一次修正,一次必要的切割。
我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书房外的小阳台,守卫换班的间隙,通往他宅邸后院那条无人看管的小路……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构建成一幅清晰的行动蓝图。时机正在成熟。
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肥厚的脖颈完全暴露出来。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他端起酒杯,将殷红的液体一饮而尽,嘴角残留着油腻的光泽。
就是现在了。
我选定了潜入的路径——后院那棵老橄榄树,它的枝桠几乎能触碰到二楼的盥洗室窗户,那里的插销总是松垮的。我知道这一点,就像我知道这座城市所有阴暗的秘密一样。
我将再次替天行道。
我需要准备好那支笔,那特殊的墨水。必须留下“标记”,用他们也能认出的、来自草原的风的文字,刻下他们的罪状,也刻下我的宣告。让他们在恐惧中猜测,在惊惶中颤抖。让他们知道,审判己经降临。
贝洛·斯皮诺拉是上一个。尼科洛·洛梅里尼是这一个。这条血腥的名单还很长,长得足以覆盖卡法肮脏的海岸线。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其中混杂着海盐和即将到来的血的味道。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行动,渴望着那涤荡灵魂的瞬间。
阴影开始移动。
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