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雉抱他的力道很大。
沈战梧撑不住地仰了仰，感受到颈窝里瞬间晕开的那抹湿意，身体狠狠怔住……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只能动作生硬地抬起双臂虚虚抱住她。
隔了好久，怀里小姑娘的哭声弱了几分。
他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小姑娘的后背上。
隔着粗糙的布料，温柔抚摸，带着厚重茧痕的指腹，滚过一节节山棱般突兀的脊骨。
他的手好似被女孩尖锐的脊骨刺伤了一样，微微轻颤。
沈战梧嗓子发紧。
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不敢想，这些年，这样柔软善良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别哭。”
沈战梧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惹哭你，是想让你以后都能笑颜如花。”
“你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我总得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你嫁。”
“你现在年纪小，很多事还不明白，不明白国强民富，灯火万家的前提下，是需要有人挺起脊梁，负重前行。”
“如果我这副渺小的身躯，既能换得家国安宁，又能换来功勋，护你半生无恙，那我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对我来说，这是最高荣誉。”
“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百姓……”沈战梧说了和刚刚一样的话。
但后面多了一句：“唯独对不起你。”
沈战梧乌黑的眼睫垂下，轻声问着怀里的小姑娘：“嫁给我，会有这么多麻烦，你还嫁吗？”
男人话语末端带了一丝自嘲的轻笑。
阮青雉从他怀里直起身，抓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单薄的肩头，哭得红肿的眼睛坚定不移地看着他：“你感受到了吗？我的肩膀也很宽阔啊。”
沈战梧静静回望着她。
“你是军人，我嫁给你就是军嫂，我的肩膀可以同你并肩，也可以供你依靠，你为国家和百姓护航，那我就做你一个人的港湾。”
“就算你死，捧起你骨灰的人也只能是我。”
小姑娘说的霸道。
但声音软得不行，有点虚张声势的模样。
沈战梧眼底的冰在融化，有了潮湿和柔软的情绪缠绵。
他搭在女孩肩头的手，缓缓抬起，为她勾起耳边的碎发，看着她的眼睛，嘴边的话忽然没了勇气说出来。
半晌，他舌尖扫过下唇，沉声道：“我还有一个儿子。”
阮青雉思绪迟钝了好几秒：“……？”
她默默坐远一些，与男人拉开距离，拧眉发问：“你还有前妻啊？”
这个男人瞬间就不香了。
沈战梧见她这种反应，嘴角轻抿出一个弧度，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我说过，我没有过婚约。”
阮青雉又坐远一些。
不是吧不是吧！
这人居然还让女生未婚有孕！
她眉间快拧成麻花了，嫌弃的表情昭然若揭：“你单身还能有儿子，也挺厉害的，呵呵……”
阮青雉一边敷衍地讪笑，一边扭头看向门口，用眼神测量病床到门口的距离。
一会儿，她打算一个滑铲就逃之夭夭。
“别胡思乱想。”
沈战梧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宽阔的肩膀俯过去，靠近一点，正色道：“这个孩子是我从战场带回来的，他家人全死了，如果把他留在那里，没人管他，他会渴死饿死的，所以我这才决定收养他。”
“……”
阮青雉抿起嘴唇，有些懊恼自己误会了他。
“他多大了？”
女孩眨着灵动的眸子，慢吞吞重新挪回去，好奇地问。
沈战梧：“五岁多。”
他语气顿了下，犹豫地说：“他……和其他小孩有一点点不同……”
阮青雉：“哪不同？”
沈战梧：“他的小腿被炮弹炸没了。”
阮青雉一下子就想起刚才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小男孩了。
同样没了小腿。
会是同一个小孩吗？
不过沈战梧说孩子已经五岁多了。
下午的小男孩看样子最多三岁，应该不是他。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有没有被父母接回去呢？
阮青雉心底隐隐有些担心那个孩子，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沈战梧见女孩忽然情绪低落了，眼底融化的冰川再次凝结，比乌云还浓黑的眼眸深不可测。
胸膛的心跳，没规则的鼓动着。
一边是庆幸，一边是烦躁。
他庆幸她懂得为自己着想。
但同时，他又对自己心中这份庆幸感到烦躁。
沈战梧偏过头，不敢看阮青雉，就像不敢面对另一个自私又卑劣的自己。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嗓音多了大病初醒的沙哑：“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呢？我现在安排人带你去吃饭，再安排你的住宿，你要是想回老家，过几天我送你回去……”
阮青雉回过神，惊讶：“你要送我走？”
“你讲了这么多，说到底还是不想要我，对吧……”
小姑娘嘟着嘴，又哭了。
沈战梧思绪停滞了一瞬：“你真要和我结婚？”
阮青雉用手背抹掉眼泪，忽然俯身抱住男人的腰身，整张脸埋在他的怀中，声音闷闷的，委屈极了：“嗯！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好人。”
“我要和你结婚。”
沈战梧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怀里的小姑娘还在说：“沈战梧，你说过的，无论我选择哪一个，你都会做到，那我和你一起过日子，你也得做到！”
男人垂眸，看着怀中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应着：“嗯。”
阮青雉往他怀中深处拱了拱，舒服地叹息：“你最好说到做到。”
沈战梧笑了下。
心头的阴霾悄然散去。
良久，他勾唇道：“说到做到。”
阮青雉闻言，不由得抬起头，看着男人干净锋冷的下颌线，问道：“那我现在是你妻子了吗？”
沈战梧下意识低头，目光撞进女孩的视线，四目相对。
她明媚的双眸里只有平铺直入的期待。
没有一丝害羞的扭捏。
他点点头，轻嗯。
耳根处不禁滚烫起来。
下一秒，小姑娘扬起灿烂的笑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用绒绒的发顶左右轻蹭，像是撒娇的小猫。
沈战梧从未与一个女孩子有这么亲戚的接触。
面对阮青雉这般举动，他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扶住女孩的肩膀，推开一些距离。
新鲜的空气仿佛撕破土壤的种子，有了宣泄的入口。
沈战梧稳住呼吸。
可耳边还是隆隆的心跳。
许是他动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伤口。
“嘶……”
男人倒吸一声。
阮青雉连忙问道：“怎么了？哪里疼？”
刚问完，她看到男人的左腿下意识蜷起来一点，阮青雉起身，准备检查。
只是手刚碰到被子，就被男人摁住了。
她侧眸看他：“我会看。”
沈战梧脸色有些白：“没事，小伤，你帮我把李看山喊过来。”
阮青雉想了下，没再坚持，转身下楼去找人。
等到小姑娘离开，沈战梧这才慢慢掀开被子，看着大腿内侧的裤子上已经透出一片鲜红的血。
他剑眉紧锁，漆黑的眸冷冷地看着，似乎感觉不到疼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