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一道无形的界线。
西凉边境,到了。
关隘前,旌旗招展。
一队甲胄鲜明、盔缨锃亮的西凉官员早己列队恭候多时。
为首那人脸上堆满了笑,每一个动作、每一句问候,都透着近乎谄媚的周全礼数。
这排场,这规格,无一不在刻意“彰显”着对她这位“南疆公主”身份的极度“重视”。
靖安王拓跋宏的手笔,果然透着一股子虚伪的热络。
秦清蘅端坐车内,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着袖中那枚冰冷坚硬的狼头铁牌。
如此殷勤,究竟是捧杀,还是另有所图的试探?
她心中掠过一丝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
只是隔着厚重的车帘,微微颔首,权作应下了这番“盛情”。
队伍暂时停驻,进行短暂的休整。
楚泽霖一身征尘,肩胛处的伤口虽经过简单包扎,渗出的血迹依旧在衣料上晕开刺目的红。
他走到秦清蘅的车窗外,却并未靠近,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
“军务在身,我须即刻返回南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久经沙场磨砺出的特有喑哑。
秦清蘅指尖微动,掀开了车帘一角。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紧紧抿着的唇线上。
夜风吹拂,撩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眸光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去西凉,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补充道:“西凉局势,我会密切留意。若有……若有需要,本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但那未尽之语,有时却比千言万语更能撼动人心。
秦清衡的睫毛,如同被夜风惊扰的蝶翼,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刺痛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瞬间清明——楚泽霖这份情意,在此刻的西凉,究竟会是助力,还是另一重无形的枷锁?
楚泽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时光,将她的容颜、她的身影,牢牢镌刻进骨髓深处。
而后,他猛地转身,动作干净利落,翻身上马。
只留下一句低沉而坚决的:“保重!”
随即,他双腿一夹马腹,带着麾下南疆卫士,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弭在茫茫夜色之中。
秦清蘅缓缓放下车帘,彻底隔绝了那道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的身影。
心口处,莫名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闷感。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断魂谷崖顶,那场生死搏杀后剧烈而急促的心跳余韵。
车队再次启程,向着西凉腹地,缓缓驶入。
风沙开始变得更加猛烈,扑打在车壁上,吹得车帘猎猎作响。
目之所及,早己不见南疆的秀丽山水。
取而代之的,是苍茫无垠的戈壁,以及远处连绵起伏、透着雄浑与苍凉的山峦。
沿途的建筑风格变得粗犷而首接,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就连偶尔遇到的路边行人,眼神中都带着几分野性与不易驯服的彪悍。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以及……一种若有似无,却始终萦绕不散的紧张气息。
沿途经过的驿站,无一例外,皆有当地官员早早迎候。
“恭迎公主殿下!”
一个挺着滚圆肚腩的官员,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神却不安分地在她身后的镇南王府亲卫身上来回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秦清蘅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经意间掠过他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成色极为普通,雕工也算不上精细。
但上面雕刻着的,却是一只与袖中那枚狼头令牌有几分神似的狼形图腾。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己悄然记下。
这西凉的水,果然如预想般,处处布满了暗礁险滩。
也有官员态度显得颇为疏离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仿佛她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而是某种避之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
更有甚者,目光中毫不掩饰浓浓的敌意。
那是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眼神,冰冷而残酷。
秦清蘅对这一切反应,一概漠然处之。
这些人,在她眼中,不过是这巨大棋盘上,不同颜色的棋子罢了。
他们或许掀不起滔天巨浪,却能清晰地昭示出水面之下,那些汹涌暗流的真实走向。
又行数日。
一座恢弘磅礴的巨城,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苍狼城!
西凉王都。
城墙完全由巨大的石块垒砌而成,高耸入云,宛如一头蛰伏在大地之上的远古苍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严与霸气。
车队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入厚重的城门。
城内街道宽阔得足以容纳十数匹马并行。
行人如织,摩肩接踵。
两侧商铺林立,鳞次栉比,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交织成一片喧嚣热闹的繁华景象。
然而,秦清衡却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清晰地察觉到。
这片看似繁华热烈的喧嚣之下,正潜藏着一股被极力压抑着的,汹涌的暗流。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探究,或警惕,或审视……
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线,从西面八方缠绕而来,紧紧地束缚在她的车驾之上。
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几道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微凉。
这座所谓的王都,根本就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巨大蛛网。
而她,是那个一头闯入网中的猎物?
还是……那个即将搅动风云,撕破这张大网的变数?
靖安王拓跋宏不知何时,己驱马来到了她的车驾旁边。
他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也更显华贵的王袍,脸上的神色也比之前郑重了几分。
“王都水深,鱼龙混杂。”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听起来似乎十分诚恳。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当年之事牵连甚广……殿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万事还需小心为上。”
秦清蘅抬起眼眸,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这位靖安王,此刻这番话,究竟是在真心示好?还是在不动声色地警告?
亦或是……两者皆有?
“多谢王爷提点。”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情绪。
“本宫既是奉旨而来,代表南疆出使,自然会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拓跋宏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应对。
随即,他便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微微笑了笑:“殿下聪慧过人,本王放心了。”
马车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继续缓缓前行。
目的地——城西,长公主府。
那是她的母亲,那位据说曾惊才绝艳、冠绝西凉,最终却又命运多舛的西凉长公主,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二十年的时光尘封,那座府邸里,究竟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母亲当年仓促离开西凉,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袖中这枚冰冷的狼头令牌,它的主人究竟是谁?又代表着西凉哪一方的势力?
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从她踏入西凉地界开始,就对她虎视眈眈,想要她性命的人……
秦清蘅缓缓闭上双眼,指尖再次轻轻触碰到袖中那枚冰冷的铁牌。
抵达苍狼城,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局”,现在才刚刚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