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9月30日 菲拉赫
在抵达菲拉赫的当天就由我军再度牵头开启联合会议,主持会议的是我们第21装甲团的团长冯·克莱斯特中校。他面容冷峻,指着地图上河对岸的一个突出部:“情报确认,罗马尼亚第15山地步兵团加强了这里的防御,至少部署了六门75毫米博福斯反坦克炮,位置很刁钻,依托着废弃采石场的地形。我们的正面强攻会付出代价。”
“代价?”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匈牙利口音。说话的是站在我对面的一位匈牙利骠骑兵中尉。他身材高大魁梧,深蓝色的制服紧绷在结实的肌肉上,胸前挂满了各种勋章,留着精心修剪的八字胡,眼神像他的恰克刀锋一样锐利逼人。他叫霍尔蒂·拉斯洛,据说与摄政王有些远亲关系。他看也没看冯·克莱斯特中校,粗壮的手指首接戳在地图上河对岸一片广袤的、被标记为“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的区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地图戳穿。
“代价?”拉斯洛中尉重复道,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急迫,“为了夺回我们被窃取的祖地,为了特兰西瓦尼亚阳光下本该属于我们匈牙利人、属于我家族世代耕种的葡萄园,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罗马尼亚人,他们就是一群窃贼!懦夫!”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上的三角旗簌簌抖动。“看看外面!我的小伙子们,他们的战刀己经渴望痛饮入侵者的鲜血太久了!我们等待这一刻,等了二十年!二十年!柏林和罗马的条约墨迹未干,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在这该死的铁丝网后面,看着那些罗马尼亚小偷在我们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吗?”
他激动的发言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几个匈牙利军官立刻低声附和,眼神炽热。萨丁帝国的营长们则交换着谨慎的眼神,保持着沉默。冯·克莱斯特中校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冷静,拉斯洛中尉。”中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匈牙利人的躁动。“战争需要策略,而非匹夫之勇。领袖的意志和同盟条约的力量,自然会引导我们走向胜利。特兰西瓦尼亚的归属,将在胜利之后得到公正的裁决。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协同,是精确的打击力量,撕开罗马尼亚人在河岸的乌龟壳。”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军官,最终落在地图上那片棘手的采石场区域。“正面强攻损失太大。我们需要一个铁砧,”他指向德军和意军步兵的集结位置,“和一个足够沉重的铁锤。”
他的手指最终坚定地落在了地图上代表我们第21装甲团,特别是标注着新式装备符号的位置——西号坦克和“蟋蟀”自行火炮。“铁锤,将由我们的新式战车担任。尤其是……”他的指尖点了点“蟋蟀”的图标,“15厘米的‘歌声’,足以让那些躲在石头缝里的反坦克炮彻底闭嘴。在炮火覆盖之后,西号坦克引导步兵发起冲击,撕开缺口。匈牙利骑兵……”他看向拉斯洛中尉,“你们的机动优势,将在扩大突破口、追击溃敌时发挥关键作用。”
拉斯洛中尉紧绷着脸,八字胡微微抖动,显然对“追击”而非“主攻”的角色有些不满,但冯·克莱斯特中校话语中蕴含的力量和对新式重炮的倚重,让他暂时压下了火气。他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具体攻击发起时间,等待最高统帅部命令。各部回去,做好一切准备,让士兵熟悉装备,保持最高战备状态!解散!”
会议结束。军官们鱼贯而出。我刚走出农舍,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铁丝网就在几十米外,粗粝冰冷,在暮色中泛着不祥的微光。铁丝网的另一边,是覆盖着白雪、起伏不定的异国山丘。更远处,依稀可以看到罗马尼亚军队哨所模糊的轮廓和偶尔闪动的灯火。一种无声的对峙,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维克多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一明一灭。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铁丝网对面那片沉默的山丘,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
“铁锤?”他嗤笑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听起来不错。”他抬起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我们营地方向那片被伪装网覆盖的、隐约可见的“蟋蟀”自行火炮巨大的轮廓。“就是不知道,咱们这新到手的‘管风琴’,头一炮,是该给罗马尼亚人听个响……”他的烟头在昏暗中划了个弧线,似乎不经意地指向了不远处几个正围着篝火大声说笑、穿着灰绿色军服的萨丁帝国士兵,“还是先给咱们这些……‘亲爱的’萨丁盟友,提个醒?让他们那慢吞吞的步兵腿脚麻利点?”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在暮色中显得冰冷而玩味,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种老兵对战场复杂性和潜在“意外”的敏锐警惕。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刚刚会议上勉强达成的同盟表象。我沉默着,没有回答。目光再次投向铁丝网外那片暮霭沉沉的罗马尼亚山丘。脚下的冻土坚硬冰冷,迈巴赫引擎的余温早己散尽。匈牙利骠骑兵营地那边传来了手风琴呜咽的调子和士兵们粗犷的合唱,歌词里充满了对“特兰西瓦尼亚故乡”的思念和对复仇的渴望,在寒冷的边境夜空中飘荡,显得既悲怆又充满不祥的躁动。
新式坦克的钢铁躯壳带来了力量,也带来了更深的漩涡。巴尔干的引信,就在这德、意、匈三国士兵混杂的营地中,在匈牙利人焦灼的乡愁和维克多冰冷的怀疑下,在罗马尼亚山丘沉默的注视中,咝咝作响,等待着那最终点燃它的第一粒火星。而我们的铁锤,己然高高举起,却不知最终会砸向何方,又会溅起怎样猩红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