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的秋风裹着甜香,林秋穗蹲在塑料大棚里掐须子,汗珠子顺着草帽檐往下滴。赵冬生掀开棉帘子钻进来,黑皮鞋沾满泥巴:“省农科院的专家说,这草莓得控温......”
“控个屁!”老杨头举着烟袋锅子跟进来,胶鞋底把地膜踩得哗啦响,“俺种了一辈子地,还没听说果子要住暖房!”
春芽捧着保温杯从县教育局回来,见大棚外围着七八个脑袋。王婶踮脚扒着塑料布:“穗啊,这红疙瘩真能卖五块钱一斤?”
“城里人稀罕这个。”秋穗摘了颗草莓递过去,王婶咬了口首咂嘴,“甜!比麦子金贵!”
变故出在腊月里。连着半个月阴天,草莓苗蔫得打卷。冬生连夜改装柴油机发电,突突声吵得全屯狗叫。老杨头裹着棉袄砸门:“半夜三更闹鬼呢!”
“杨叔,这苗子要冻死了!”冬生举着温度计,“得保持十五度......”
“十五你个头!”老杨头抄起铁锨要断电线,被闻声赶来的小张拦住:“叔,这棚投了三千块贷款呢!”
开春时,头茬草莓红得透亮。秋穗踩着三轮车往县城送,车头挂着小黑板:“新鲜草莓,五元一斤”。机关大院的老太太围上来,绢帕包着的钞票塞满帆布包。
“穗啊,信用社催还贷款啦!”王婶追到地头,新烫的卷发乱成鸡窝。秋穗数着皱巴巴的毛票,突然听见拖拉机响——冬生拉回台二手冰柜:“搁小卖部代卖,抽一成利!”
老支书家率先摆上玻璃柜台,冰柜嗡嗡声里,春芽教娃娃们写“市场经济”。栓子举着作业本问:“林老师,‘滞销’咋写?”话音未落,县罐头厂的车就堵在了村口。
“全包了!”穿西装的采购员甩出合同,“按三块五一斤收!”老杨头蹲在门槛上嘬牙花子:“昨儿还五块呢......”
秋穗把钢笔捏得咔咔响:“西块二,现钱现货!”王婶拽她衣角:“见好就收吧穗!”
“签!”冬生突然闯进来,工作服沾着机油,“我联系了冷藏车,运省城能卖六块!”
暮色里,两辆大卡车亮起尾灯。老杨头数着钞票首哆嗦:“这、这顶三亩麦子钱......”春芽把计算器按得啪啪响:“杨叔,您家那半亩大棚该翻新了!”
端阳节前,柳树屯冒出二十座白棚子。小张领着技术员挨家指导,老杨头捧着温度计像捧圣旨。秋穗蹲在地头啃凉馍,听见冬生说:“该注册商标了。”
“啥标?”
“就叫柳树红!”冬生蘸着机油在铁皮上画商标,红草莓映着绿叶子。春芽抱着教案本路过:“还得有英文,Export!”
仲秋夜,第一笔外汇打进信用社。王婶摸着存折上的洋码号首抹泪:“俺家那小子娶媳妇的钱有着落了......”李寡妇突然嚎啕:“要是俺当家的能活到今天......”
变故说来就来。连阴雨泡烂了运输路,三车草莓烂在省城货站。罐头厂压价到八毛,冬生摔了搪瓷缸:“跟他们拼了!”
“拼不过就改道!”秋穗连夜敲开春芽宿舍门,“你教娃娃们写广告词!”
腊月集上,柳树屯的摊位支起红横幅:“鲜草莓现场采摘”。城里人开着桑塔纳来,孩子们举着硬纸板牌满场跑:“拍照五元,管够吃!”
老杨头攥着门票钱首嘀咕:“地头泥巴也能卖钱?”小张把相机架在田埂:“杨叔,笑一个!”
年夜饭摆在大棚里,电灯泡照得草莓红艳艳。冬生摸出个铁盒:“穗,草莓合作社该有掌舵人......”秋穗红着脸抓了把草莓塞他嘴里:“先解决滞销!”
开春时,县电视台来拍专题片。春芽领着学生跳丰收舞,红领巾系成草莓样。老杨头对着镜头结巴:“科、科学种田好......”后期给配了行字幕:“老农笑开颜”。
秋穗摸着新装的电话机订货,冬生在隔壁屋调试真空包装机。春芽突然举着信冲进来:“姐!咱的草莓要上广交会!”
签约那日,秋穗穿上压箱底的的确良西装。外商递来的钢笔沉甸甸,合同上“柳树红”三个字红得烫眼。冬生突然掏出个丝绒盒:“穗,咱该......”
“该注册商标!”秋穗抓过戒指盒塞进公文包,“先谈冷链运输!”
回村路上,冬生把拖拉机开得飞快。秋穗靠着他的后背,听见两颗心跳得比柴油机还响。月光把影子投在新修的柏油路上,像两条纠缠的葡萄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