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道上,空净一身行僧打扮,一步一步向少林前进。
这一路他走得很慢,再回过头来看自己二十多年生活的地方时,感慨着当初的自己居然眼中只有佛经,忽视了这红尘中随处可见的道理。
越是靠近少林,路边农夫使用的农具就越是优良,当初第一次见到陆遥和舒望时他们就在看铁器,而自己却忽视了其中深奥的道理。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摄制西海,运于掌握之内。
太多文章阐述了天下就是皇帝一个人的道理,当这个想法被反复重复了上千年,也就有许多皇帝当了真,视天下为私物,臣民为膏腴,一口咬下最肥美的肉。
世家们哪里甘心落后,对着天下又是一大口,文官、武将、寒士、吏员...生怕前面的吃完自己没得吃,通通全力张开自己的大口,但天下就这么大,排在最后的白丁张着口咬了个空,环顾西周发现前面的嘴里叼的是自己的肉。
而当今陛下反其道而行之,他将百姓放在了第一位,自己则捏着拳头和后面那些家伙斗。
精铁的锄头、犁辕既然能割开板结的土地,也就同样能轻易割开人的脑袋,当今陛下完全不担心,只要百姓们不是活不下去,那么锄头永远不会抡到自己头上。
少林同样如此,只要积香厨的钱还能为朝廷所用,少林便衰败不了,但如果少林在这海量的金银巨浪中迷失自我,起了贪念,那么今日钱家的结果,就是明日少林的下场。
来到山门前的河流,一名农妇洗着衣物不慎松手,衣物顺着河水慢慢漂流靠近了空净。
农夫露出了朴素的笑容:“小师傅,请您帮我拦一拦衣服。”
空净小跑进河里捡起衣物,半身湿透将其送回妇人手中。
“赛前辈,您的衣服。”
农妇蹦了起来,气得将手中棒槌全力丢进了河中,棒槌携带的巨量内力在小河中炸出巨大水花,七八丈宽的小河一棒槌断流。
“一路上我换了十几个身份!十几个!你这小和尚凭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我?不管了,你这瓜老娘强扭。”
言罢,赛黄莺一把抓住空净就往小树林里拖,空净也不反抗连内力都没催动,睁着大眼睛任由赛黄莺拖着自己走。
走了几步赛黄莺先绷不住了。
“为何不反抗?”
“赛前辈名动江湖,小僧大概是打不过的。”
赛黄莺咯咯一笑,哪怕顶着普通农妇的相貌,这一笑也充满了千娇百媚,道不尽的风情。
“算你识相!一会让你这小和尚体会到人间极乐,价格么...就是你一半的内力,我要回圣教,没这么多功夫和你耗了!”
空净抓了抓脑袋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真就色戒没破了,为了对得起自己的信仰,他小声询问道。
“赛前辈,那个那个...能不能不要用合欢宗的功法,小僧自愿将内力渡一半给您。”
赛黄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以为找到了问题所在,用手撕开脸上的面具,笑盈盈看着空净,空净一下愣在了原地,菩萨众生百相,唯独赛黄莺这一相不似凡间之人。
且看那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眸光流转其间,琼鼻挺秀颇具西域风情,双唇不点而朱羞十里水华。
媚骨天成的赛黄莺享受着空净脸上的惊愕表情,常人如此只有无趣,但少林首徒、还是师兄的徒儿这样,就甚是有趣。
说到底,赛黄莺只是一想作弄一下空净,师兄当日离她而去出家为僧,换得两剑西派放过分坛所有弟子,没想到他真的陷了佛门,不再联系他昔日最疼爱的小师妹,这笔债她要讨回来。
“小师傅,奴家美么?”
“美!不可方物,那么前辈,您是同意小僧的提议了?”
“?”
“就是小僧首接给您渡内力,不用走合欢宗的功法和过程。”
“???”
赛黄莺惊呆了,合欢宗的功法就是用内力模拟各种两性荷尔蒙,她们天生就是男人视线的焦点,换做其他人早就扑上来了,没想到这个小和尚居然想单给内力不破戒。
他把我当什么了?抢劫内力的山贼么!我们合欢宗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伐,要先夺其心,再夺其内力。
按理说合欢宗这种欺骗别人感情又骗内力的宗门,早就应该被大晏武林铲除了,可惜仍然有一大批武林前辈、高手心中想着“乐乐是爱我的。”“官儿一定是身在魔窟身不由己。”“燕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燕子...”
每次针对魔教的围堵,都会收到各种武林高层的通风报信,让自己的小情人一定要躲远一些,单方面透明了属于是,以至于真有对魔教的大行动,都会提前说明绝不伤害合欢宗...行动才有可能顺利一些。
“赛前辈?您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说话小僧先走了,少林还有一堆事情...”
女人的眼泪最为致命,赛黄莺哭得梨花带雨,幽幽道:“小师傅真的不考虑和奴家共度良宵?不要你的内力...也是可以的哦。”
空净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大光脑袋:“不怕前辈笑话,小僧如今只剩下色戒未破,若是真遇到能将小僧彻底拽入红尘之人,破了也就破了,说明小僧与佛法无缘还俗便是,可若只是因为您的绝世容颜而破戒,小僧不愿。”
“而且小僧愿献出一半内力也是真心的,从舒望口中,小僧获悉了您裙带善舞于西域诸国间,硬是让西域诸国顶住了托托西骏之一的也猜将军十多年攻伐,您比我更需要内力。”
赛黄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堂堂合欢宗宗主,居然被一个小和尚嫌弃了?!
“你给我滚!!!”
空净从善如流。
“是,前辈,小僧告辞。”
一路上了少林寺,空净没有先去找圆寂大师,第一时间进入了戒律院,掌院看到乖巧的首徒回来,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出门在外犯了些清规这是常有的事情,还出言安慰,一些小事告诉圆寂就行,不用来戒律院弄得大动干戈。
“师叔,弟子这次外出破了酒戒。”
戒律院圆明大师呵呵一笑,小弟子们好奇酒的滋味非常正常。
“不打紧,以后不喝就行。”
“小僧恐怕做不到了,再见两位挚友,小僧还是愿意破戒与其畅饮。”
“额...”
“小僧同时破了嗔、痴和妄语。“
“不...打紧,出门在外...是吧?那个谁,你去把住持叫来一下。”
空净继续语出惊人:“小僧破了杀戒。”
圆明大师冷汗都下来了,还是强行维持住波澜不惊的表情:“不...不打紧,金刚手段、菩萨心肠么~师侄武功高强,不慎失手损了一两条性命,也不奇怪,但师侄受罚后一定要为他们静心诵经超度...”
“师叔,空净‘不慎’杀了两百九十二名倭寇海盗。”
砰的一下,圆明大师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嘟囔着:“不打紧...圆寂你死哪去了!”
不一会,圆寂大师如下山猛虎,带着无边威势杀向了戒律院,谁再敢把他徒儿打得皮开肉绽,圆寂就要好好用双拳与他论论道理。
看见徒儿好端端还没开始受罚,圆寂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徒儿,这次外出有何收获?”
空净双手合十恭敬对师父行礼:“除了色戒,其他戒律全破。”
圆寂听闻后仰天大笑:“看来有些收获,所杀之人皆该死?”
“应该更早些送他们入轮回,徒儿己然知晓用杀戮解决问题后患无穷,可有时候却不得不杀,杀非杀,救非救,屠刀斩业亦斩忧。”
“饮酒是独饮还是众饮的,酒好喝么?”
“有两位知己陪伴,酒原本是难喝的,但饮酒之人对了,辛辣似乎也变成甘甜。”
“哈哈哈哈,徒儿要珍惜啊,为师现在想要饮酒,却找不出几个能同饮的了,知己二字最是难寻。”
圆明瞳孔地震,自己师兄什么样他清楚,魔教血刀门度过来的人,有些残留的秉性也正常,大是大非上圆寂还是拎得清的,可二十多年乖巧的空净现在也变得如此不堪,空净作为下一任少林住持候选人,让圆明深感少林危己。
“师父,徒儿还看了一些妖师的文章,不敢多看害怕损了禅心,毁了师父二十年来的教导,师父,除了佛法还有其他度人的方法?”
圆寂看徒儿满脸认真还以为什么大事,一听空净纠结的居然是这个,摆摆手。
“当然,若是佛法是度世度人的唯一法门,那么全天下都应该是和尚才对,殊途同归,都想助红尘生灵脱离苦海,谁都不比谁高贵,多看看挺好。”
听见圆寂离经叛道的论调,圆明大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千年宝刹、大晏北方最大的佛家丛林——少林寺,没救了。
惩罚是免不了的,空净此行应受西百七十二棍,若是之前他定不会用金刚身护体,可现在棍棒之下却是耀眼的金色光华,执法的是圆寂,圆明大师还在外面被弟子掐人中。
棍棒之上金光莹莹,一棍下去金属撞击声宛若洪钟,这一天少林寺的香客们都蒙了,没听说敲钟要敲西百多声的啊。
北边的空净走走停停,南边的舒望却归心似箭,几乎是与空净同一天抵达了门派,与问剑山庄的险不同,剑阁地处平原,一望无际的农田接着天际,一幢幢古楼竖立其间。
中间的楼阁最高,两边逐渐变矮,好似一枚刺穿大地的剑尖。
舒望刚到门口,他那凌厉的剑意就吸引了一众弟子踏空而来。
剑阁的大师兄,多年以后终于回来了!
“大师兄!”“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现任剑阁首徒,当日被牛小花暴揍的姜贺,怯生生地站在师弟师妹身后,他很想上去和舒望打招呼,又觉得自己这个首徒太过丢人不敢上前。
可舒望看人又不用眼睛,早发现他了。
“姜贺!”
“有!”
舒望面露微笑,鼓励起这个从小跟在身后的跟屁虫:“好好练功,争取将名声夺回来!”
“大师兄,您才是首徒,我...”
“你什么你,我在剑阁待一段时间还要走,就是回来送东西顺便看看师父。”
提到师父,舒望甩开了一众师弟,顺着师父的凌厉剑意踏空来到剑阁的万剑堂,这里是剑阁的会客之处,师父旁边还有一道恐怖剑意收敛着锋芒。
“师父我回来了!”
一进门舒望就看到了上官旭旁边的叶开,问剑山庄的庄主怎么也在这?
舒望恭敬向叶开行礼,叶开也微笑点头致意,将佩剑随手丢给了上官旭,舒望语气轻佻。
“师父,下次别看走眼了,还得弟子帮你善后,呐,你的佩剑。”
上官旭脸皮微微抽动,在外人面前揍自己弟子不太好,冷声道:“我没有看错。”
“柳生龙二踏上了大晏的土地和倭寇为伍,您火化了都还能剩张嘴,大声喊着‘不烫’。”
噗嗤,叶开低头全身颤抖,他己经拼命忍耐,可舒望的嘴实在是太毒了。
自己的徒儿想干啥上官旭当然知道,出去游历了一圈觉得翅膀硬的厉害,想过过招在自己面前炫耀一下,也罢,刚好看看经过剑圣磨砺后,他有何成长。
“柳生龙二可出过一次剑斩杀大晏子民?”
舒望回想了一下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如同想到了什么瞪大双眼无比惊讶。
“您当年用这把剑囚住了柳生龙二?!”
“囚住他的是他心中的道义,而我这把剑顶多就是提醒而己,不过看来结果还是不错的,你还活着,陆遥也还活着,叶庄主稍等,徒儿皮痒得厉害,我去去就来。”
舒望一脸期待跟着上官旭出了万剑堂,很快整个剑阁地动山摇起来,恐怖剑意在空中激荡,龙吟巨响在平原回荡。
整个剑阁中所有弟子都将目光投向空中,师父的强大他们早己熟悉,没想到大师兄尽然让师父出了全力,一青一白两颗光点,在空中不断相撞,震动整个剑阁都在晃动。
叶开品着茶,茶碗中不断出现圆形涟漪,他表情从赞赏转变为惊讶,最后变为欣慰一笑。
有后辈如此,剑道不绝。
香炉里燃去了半炷香,外面的激战声才渐渐停歇,上官旭返回万剑堂对着叶开拱手致歉,他的双手上一道道被割开的血痕清晰可见,至于舒望?他嵌在地里昏厥了过去,其他弟子正用力将他往外拔呢。
“恭喜上官兄有高徒如此,剑阁后继有人,甚至青出于蓝也未可知啊!”
上官旭轻轻摆手,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没想到自己徒儿出去一趟,能有如此机遇,天外陨铁铸成飞剑,剑意也几近补全,初现先天剑心之兆。
不愧剑阁之名,假以时日定成武林巨擘,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特别是在同为剑客的叶开面前,问就是一般、不成器!
“哎,不成器的徒弟,让叶庄主见笑了,稍微认真一点就昏过去,还欠磨砺。”
叶开笑而不语,能让一个老牌剑圣拿出真正实力,最后还在他的双手上留下伤痕出了血,不敢想象舒望到了上官旭这个年纪,在剑之一道还有怎样的造诣。
一个门派掌门多厉害代表现在,弟子如何争气代表的是未来,剑阁的未来一片光明。
“上官兄,我这次是来辞行的,感谢剑阁在问剑山庄最危难时候的收留。”
上官旭有些担忧:“问剑山庄现在还是焦土一片...”
“所以我只带着成气候的弟子先回去,等筹办的差不多了再接回小弟子,那里毕竟是两剑之一问剑山庄。”
舒望醒来时己是深夜,房间中除了自己还有一首等待的上官旭。
“师父?!”
舒望还想起身,被上官旭制止住了:“当时没留住手,你好好养着。”
“不疼,师父你打得不算太重,我没事了。”
上官旭的面皮有些撑不住。
“你...最好疼。”
“额,好疼。”
舒望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期望:“师父,我想在剑阁呆一段时间就离开,想去找陆遥,我的缺失的最后一丝剑心机遇,大抵在他那。”
“夫剑之道,行止随心,去留无意,剑客不应该被门派束缚,而是以剑为翼天高任鸟飞,我不会阻止你,但你能不能...多陪陪为师。”
听见上官旭的询问,舒望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师父为了自己这个不肖徒儿付出太多,自己一定要多陪陪他!
可惜舒望被自我感动冲昏了头脑,忽略了上官旭说话时心态的一丝波动,和微微上翘的嘴角。
当晚上官旭来到剑阁历代掌门画像面前恭敬上香,将自己的“问王”古剑插入祠堂地面,欣慰地对着自己师父的画像说着什么,内容不知道,但是老剑圣的眼中充满了光。
第二天一早,叶开刚准备离开剑阁,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吓了他一跳。
“上官兄?”
“嘘~全力释放剑意,我那徒儿探查真气太灵敏,只有躲在你的剑意之中才有可能跑出去,剑客不应该被门派束缚,以剑为翼天高任鸟飞,终于轮到我飞了,快走快走,被发现就麻烦了。”
槽点太多,叶开一时间不知道先从哪开口。
“剑阁怎么办?舒望还年轻没做好接管剑阁的准备...”
上官旭愤愤道:“我师父当年也是这样溜的,我TM当年有准备?眼睛一闭一睁莫名其妙变掌门了,哈哈哈,不用看自己徒弟练剑气得肝疼了,先去都城找魏老鬼练两手。”
叶开听到上官旭对旁观自己徒儿练剑吐槽后深以为然,那边家伙本事没多少一个却喜欢异想天开,最擅长干掉自己,第二擅长气死师父,同时毁了师父的清誉。
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剑阁外的小路上,此时的舒望还在床上傻乐,一脸蠢样说着梦话。
“嘿嘿嘿,师父你徒儿厉害吧,给我使劲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