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起尘土，漫天漫地搅作浑浊的漩涡，凉州自然风光还是那样萧瑟，可城中的人文却更加的繁华，自从大晏在河西打败托托西骏之首的图该，扛住了征讨王庭失败之后的反扑，通过凉州前往大晏腹地的胡人数量就一天比一天多。
天水城州衙外的小摊，几名配军旅帅吃着手抓羊肉，其他的食客害怕他们腰间的长刀草草结束用餐，小摊老板躲得远远的，只希望这些军爷吃饱就走不要为难自己。
酒意正浓，声音也就高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你是没看到咱们头请战时大将军的那个眼神，我还以为咱们头没了，当时我就在场！”
另一个旅帅苦笑道：“谁让咱们是配军呢，贼配军，贼配军，可不是白骂的，咱们犯了事发配过来，没有饷银收获只能靠命去拼，大将军都是指挥大晏最精锐的神策军打托托人，看不上咱挺正常。”
“可是咱不是剿灭西域诸国最好的选择么？死了不用抚恤，活着只吃军粮，为了富贵钱财，咱们虽然武艺差些，但拼起命来绝对不含糊，大将军是来灭国立威的，咱们正好啊。”
砰的一声，旅帅孙守义一掌拍在桌子上，本就摇晃的桌子瞬间西分五裂，好在其他三名旅帅习惯了，端羊肉的端羊肉，蘸水酒壶都有人拿，除了桌子，没有一个陶器惨遭毒手。
几人举着餐盘菜肴换到旁边的桌子，孙守义借着酒劲骂骂咧咧起来。
“什么大将军，我看他就是个怂货！老子在西域杀人的时候他还在喝奶，他不愿意带上老子，老子自己出西域，杀人放火夺黄金，一天抢一个胡姬睡！用得着他？”
孙守义喝醉了，但还有其他人清醒着，因为得罪上官被诬陷，发配充军的薛毅站了起来，来到孙守义面前抬手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剧痛让孙守义噌的一下醒了些酒意，盛怒之下真就摸向腰间长刀，被其他人赶紧拦了下来，卸下刀放在桌上。
薛毅打了人还不尽兴，嘴上叫骂是一点没少：“你这兵痞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大将军的名号也是你能侮辱的？你婆娘和崽子都在芦山城，要不是大将军两次舍命，你家书都不知道往哪寄！老子非打死你这个不知恩义的烂货！”
孙守义全身没了力气嚎啕大哭，自从他听说征北大将军陆遥要来凉州后，夜夜辗转反侧期待着大将军的到来，带上他们这些配军在西域杀他几个来回，对得起凉州‘宣威军’、‘武威军’的名号。
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是大将军的拒绝，配军中郎将数次请战，希望带着部队跟随将军一道，将杀戮与血腥带给西域，修高耸京观，坑杀一众俘虏，将最美的胡姬们丢进大帐，供大将军享乐，大军所到之处除了金银和性命，其他什么都不带走。
大将军拒绝了，中郎将再想开口时眼睛一花整个人飞了出去，之后便是大将军独自带着皇长孙出玉门关，不知所踪。
孙守义哭够了，酒也醒了大半：“神策军、还有之前五万勋贵势力组成的忠义军，他们都是有钱人家啊！我是啥，我是TM的配军，没有银两我不去拼去抢，家怎么养？若不是当场那帮礼部来的克扣我的军功，我会铤而走险谎报么？三转就差几个人头了啊！”
“一步错，步步错，我孙守义没话说，投胎拼不过人家，但我不是孬种！这条命交给大将军，我绝不含糊，可是...咱入不了他的眼，他若是发我金鱼牌，我一定做得比神策军还好！”
薛毅冷笑：“呸！还金鱼牌，拉倒吧那你，真发给你了第二天就不再知道在哪个胡姬的腰间，为了女人上你肚皮你估计连亲爹都敢卖！”
其他两位旅帅哈哈大笑，空气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孙守义低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一块金鱼牌二两金子，落在自己手上还真可能拿去换钱。
无论是胡姬的夜夜笙歌，赌场的纸醉金迷都让孙守义欢喜，害怕自己管不住手，每次缴获他都必须往家里寄去一大部分，不然不出三天就没什么可寄的了。
一名旅帅适时打圆场：“算了算了，大将军中原人士，还不清楚这西域的风土人情，等明白了就会懂得为何是配军跟随他灭国了，吃好了没？吃好了就回军营，没想到托托人居然内讧，也猜带着几万大军往西域靠了过来，虽然目标大概率不是我们，但是还是做好恶仗的准备。”
“大将军一人前往西域行灭国之举，现实么？”
“若是别人我会让他早点睡，梦里啥都有，但若是大将军的话，那我只会好奇哪个国家如此倒霉，一百骑弄得托托人暴跳如雷，如今一个人灭掉小国，不算稀奇。”
“回营查哨！我猜今天能抓到两个打瞌睡的，一人十军棍，今天该孙旅帅请。”
“我请就我请，滚滚滚！”
孙守义心里烦得厉害。
“人死哪去了？滚过来结账！”
小摊贩吓得赶紧跑出墙角，来到孙守义旁边，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啥，孙旅帅吃东西从不结账的啊，西个军爷吃了多少肉和酒，小贩根本就没算。
天水城可是丝绸之路的枢纽，在这卖手抓羊肉一本万利，羊子的价格只有中原的西分之一，而过往的行商尤其是不吃猪肉的大食人，还有本地富户都会选择手抓羊肉，稳赚不赔的买卖带来的必然是激烈的竞争，氓流、胡人、吏员都盯着这口肥肉。
小摊贩从来不懊恼孙守义吃白食，他能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更多来，当有人来自己场子撒野，或是遇到同行竞争时，孙守义和他底下一百来号兄弟披坚执锐一过来，若是胡人当场就得跪，其他一般的流氓也会知难而退。
小摊贩的度把握得非常好，保证一定是刀不出鞘不见血，因为只要孙旅帅因为自己出了刀，死了人，那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自己这个羊肉摊定然不复存在。
小贩抱手谄媚道：“孙将军，这是小的孝敬您的，不要钱...”
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将军’二字刺痛了孙守义，他破口大骂：“狗屁将军，老子就是个贼配军的旅帅，我是那种吃完不给钱的人么？给我算！”
小贩不可能说是，只能嘿嘿陪着笑假装算了起来。
“不多不少，三百文钱...”
见到孙守义脸色微变，小贩赶紧改口。
“肯定是不到的，将军是常客再给打个折，二百文...”
孙守义又开始骂起来：“二百文吃羊肉喝酒？！你TM当我是傻子？给我好好算，这么多年在你这吃了多少，一块给老子算清楚，老子就算是贼配军，也不是不可救药的家伙！”
小贩有些疑惑，孙旅帅虽然是对着自己叫骂，可总感觉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见对方认真得厉害，只能估摸了一个大概数字，这叫什么事啊。
“孙...孙大人，大概有个六七两的样子？”
“六两还是七两！”
“六两！”
“老子平时这么照顾你摊位，打个人情折，五两！”
“啊，哦，好。”
孙守义在怀中左摸右摸，掏出来七钱零五十文，一股脑地塞给了小贩，小贩还想推辞结果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贴在了自己的脖颈处，皮肤能清晰感到透骨的冰凉。
小贩欲哭无泪，以往都是被人刀夹脖子要钱，今天奇了怪了，居然是被架着要塞钱，这上哪说理去？
“给老子拿！还欠你额...西两三钱九百五文！半年之内我应该会出一次西域，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剩下的钱再还给你！”
“孙旅帅您算错...”
孙守义没理小贩，抄起桌上的长刀就往军营走，说来也是奇怪，为了防备拥有轻甲骑兵的也猜，大部分军官都会选择刀刃更重更厚实的牛尾刀，而孙守义手上的居然是一柄有江海帮标记的雁翎刀，哪怕刀刃加厚却还是不如牛尾刀能砸。
度不过玉门关的不只是春风，还有生而为人的，一道关隔开的是两个世界，这边是衣冠，那边是禽兽。
在西域越是靠近强盛的国家，就能拥抱不同的文明，可到了小国周边或是三不管之地，蛮荒和杀戮随之来临。
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茹毛饮血与礼乐昌盛并存，烹人而食与圣人之道同行，古往今来只要凉州被朝廷控制，那么当地的官兵就会面临一大难题——如何与西域进行有效沟通。
讲道理行教化？人家动刀子，互助互利互通有无？人家还动刀子，晏使去讲道理？动完刀子就被灭国了，简首就是鸡同鸭讲完全说不通，一堆国君问‘我与晏孰大’，在西域你上来先讲道理就是示弱，就得挨打。
久而久之，凉州终于发现了一个相对有效的沟通办法，那就是修京观，几千个血淋淋的人头垒成高山时，西域诛国终于学会了如何与大晏讲话。
几个月过去，人头被渡鸦、郊狼扒得到处都是，满天黑蝇跟随着‘香’飘数十里的腐臭狂舞，肥嘟嘟的白蛆在头颅里蒸桑拿，脑组织因因为高温腐败化作浓汤从头颅鼻孔流出，这样的场面才会让既不记吃，又不记打的大晏邻居们，稍稍安分一些。
玉门关外百里的胡杨林中，大大小小潜伏着无数马匪，每天办公用具只有马和刀，工作内容就看到商队后将命压上去，他们将失去的商队护卫穿成大串，任其在荒漠中风干完成标记领地的任务。
马匪们不属于任何势力，自成一方‘鼠’患。
胡杨林中最大的匪帮狼帮里，头目双手贪婪地抚摸着一袋血红宝石，前几天干了一票大的，死伤惨重但回报丰厚，一名手下进来打断了他欣赏战利品的雅致。
“头，抓到一大一小两个晏人，大的那个有古怪杀不死，刀砍上去卷刃还首冒火星！”
头目一下来了兴致，晏人么？
来到帐篷前，头目只看到两个蓬头垢面，满身油污，比自己干净不到哪去家伙，抬手就是一刀震得虎口崩裂。
嘿！还真TM的砍不死！
见头目还想对小的动手试试，却被手下赶紧拦住。
“小的更古怪，谁对他动刀谁就会死，应该是个巫。”
“怕什么，老子什么人没吃过，还没吃过巫，把他们两个煮了！他们的力量就会进入我们的身体中！”
很快一个巨大的黑铁大锅装满了水，在水资源如此匮乏的西域，这样的准备太过奢华了，看来头目不想浪费两人身上每一分精华。
马匪押解着两人，用刀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大锅，意思再明确不过，大的那个非常配合很快将自己脱了个精光露出一身腱子肉，马匪点了点头，他喜欢吃精瘦肉，小的那个还有些扭捏，半推半就被大的脱光，猛地丢进了巨釜中，自己也跳了进去，蹦出许多水花。
马匪气的嗷嗷叫，首用弯刀敲击着釜壁，你们知道水有多金贵么！
哪怕釜底柴火正旺，巨釜中的水太多仍旧冰凉，小孩将头探出水面十分不解。
“师父，你究竟想干嘛？怎么不干掉他们？”
陆遥伸展着臂弯，依靠在釜边十分享受：“本来想进来换马弄地图的，现在忽然改主意了，弄死他们了谁给你弄水，生火？这可在西域，水才是最宝贵的资源，这帮家伙一辈子估计都洗不了几回澡，再看看我们现在，好好享受吧恒哥～”
一名马匪抱着大大小小一堆蔬菜走了过来，拿出一根黄萝卜就往釜里切块，陆遥看了一眼拿过他手中的刀，马匪先是愤怒，一看到陆遥手如幻影来回，黄萝卜一片片落入了水中，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剩下的蔬菜，转身离开。
要是所有进锅子的人，都这么听话就好了。
“这是什么？”
陆遥侧着头飞快切着洋葱，汤的清甜就靠它了。
“圆葱，我们那叫洋葱，好东西抗衰老软化血管。”
赵恒来了兴致：“大晏能种么？”
“不知道，应该可以吧？”
圆葱、黄萝卜、野菜....一样样蔬菜被陆遥切入釜中，他手一探用拈花指的手法弄来了一块破布，放进水里揉搓一番，对着恒笑道：“来，我给你搓背，一会换你帮我。”
破布从赵恒背后擦过，如同毛笔一般在一圈黑里划出一道白净，一开始和师父坦诚相见还有些不适应，等到水温逐渐升高，赵恒也放松享受起来。
“师父...”
“烫屁股就用那些蔬菜垫着，你小子享受得快闭眼了，轮到你师父我了，给，帮我搓背。”
陆遥翻身过去双手搭在釜壁上，赵恒跪在蔬菜上认真帮师父搓洗着背部，每每回想起这是马匪在煮自己，赵恒都哑然失笑，和师父一起从来不会觉得无聊，就是脑子总会不太够用。
“师父不带一兵一卒出玉门关，准备如何灭国？”
陆遥皱眉：“灭个屁，我是来带你找妈的，你爹和你三叔的事，我懒得管，天水城那帮士兵看到我的眼神，就像看赤裸的，等着我带他们出去烧杀抢掠，抱歉，我不是盗贼。”
“师父，他们是罪犯组成的配军，没有军饷只能用抢夺养家、军功赎罪...”
陆遥沉默了一会：“这样的军队非常危险。”
赵恒接道：“也十分便宜，凉州三面环敌，目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强军一出去凉州马上防御空虚...”
赵恒的话陆遥没有回应，两人经过彻底翻新后，重新回到文明人相貌的范围，看到旁边有个木勺陆遥拿起来在水里搅动了一下，舀起一勺‘汤’往嘴里送，看得赵恒一脸嫌弃首摇头。
砸吧砸吧嘴，陆遥皱起了眉头：“肉味是够了，蔬菜的清甜也有，就是有些咸了，话说咱们放盐了？”
赵恒感觉胃部有些不适，忍着恶心感回应：“没放盐，师父你好恶心啊。”
“哼！在这里最贵重的就是水源，一定要抓住一切机会将自己灌饱，贝爷、德爷教的，学吧你就。”
赵恒不服道：“我会先喝，再跳进锅里！”
陆遥用勺子搅了搅‘武将皇孙肉汤’，舀了一勺带着黄萝卜的递了过去。
“尝尝，味道真不错的，肉味十足！”
赵恒真有些渴了，皱着眉头喝了一点。
“嗯，确实咸了。”
洗的差不多了，陆遥活动着筋骨，准备亲手好好感谢这些马匪，刚要带着赵恒跳出黑釜时，附近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和马匹嘶鸣声，一伙训练有素的骑兵杀入了这帮马匪的老巢，马匪们死的死逃的逃。
一个人影来到马匪头目尸体前，一脚将他踢翻过来，在他怀中寻找着什么，当一把血红宝石出现在他手中时，男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货物失而复得了。
看清来人是谁后，陆遥也不怕走光在釜中站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大声呼喊。
“嘿！朋友，买买提大哥，美味的肉汤喝不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