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三公子,你决不能因为两个偶遇之人的一番话便改了章程。”胡芳言辞激烈,对苏得春所言完全不信,“沈应经此人最擅揣摩试题。沈应经既然框定了范围,那三公子就听了便是。”
苏得春闻言点了点头,胡芳说得有道理,他对于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是存疑的。
不过……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走进那日陪着苏得春去笼纱书寓的小厮,那小厮在苏得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苏得春脸色一变:“你确定?”
“确定,用了老爷的名帖,找了南户部的关系查问的。”
苏得春点了点头,挥手叫他退下。
胡芳皱眉道:“怎么了?”
苏得春着下巴道:“我找人用我爹的名帖去南户部查了,北京刑部确实有个姓严的员外郎。”
胡芳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难道是真的?”
这下子胡芳也不敢保证了。
万一这件事是真的,苏得春听信了沈应经的话,最后落榜,怕不是要怪罪在他的头上。
本着规避风险的念头,他迟疑道:“要不,也好生练练这题?”
苏得春意味深长,笑着看向胡芳:“胡山长,你说你胡家废了老大的劲儿请来的沈应经,估了一大堆的题,本公子练的头都晕了;再看本公子出去喝顿酒,一文钱没花,就拿到了真正的考题,唉,早知如此,费这劲儿干嘛?”
胡芳心中不悦,看了看苏得春道:“就算北京刑部有个姓严的员外郎,也备不住是那人胡诌!”
“人家为什么要胡诌?”苏得春听到胡芳还在质疑,仿佛一个孩子被大人否定了自己努力后得到的成果,顿时大声道,“人家有什么理由胡诌?我都没有暴露身份,他们压根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再说了!”苏得春道,“在蒹葭园时,楚王世子与那汪氏交谈时也提到了齐藩之事,显然这件事早已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了,而苗灏就是弹劾齐藩的急先锋,他出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题目最有可能。”
“经济之学?你见翰林院那些清贵有几个真正懂经济之学的?要他们吟风弄月还行,侈谈什么经济,简直笑话。”
胡芳也被苏得春这番话说得意动,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三公子,那你不妨将沈先生划定的那些考题,与这【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一并背上几篇程文,岂不更加保险?”
苏得春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样更加保险,只是一想到要背那么多,顿时头大。
他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道:“好了好了,忒得聒噪,知道了!”
胡芳见他不想听,却也没法子,只能离开去找人写【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这文章了。
待胡芳走后,苏得春后脚便出了门,那小厮见状连忙贴了过来:“公子,去哪?”
“猴精儿!”胡芳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你最懂爷了!”
“嘿嘿,明白了!”
……
却说沈应经那日离开府城泰州后,转道便南下去了泰兴县,因为韩辑打了招呼,泰兴县的县令不敢耽搁,忙用上宾之礼宴请沈应经,随后又是邀请他去县学讲了两天的课。
沈应经也不敝帚自珍,权当是真得讲学一般,只要是愿意请教的,他都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当然,预估考题这种事他肯定不可能随便到哪都说的。
待两天之后,泰兴县令、县学教官与一般生员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出了北门。
沈应经出了门后便往北走,下一站就是海陵县。
俞敬这边自然也早就收到了消息,早早派人守在官道上,探听得沈应经来了,他连忙带着张邦奇等人迎出了承恩门。
“沈先生,一路辛苦,我在衙中设宴,请先生暂歇风尘。”
沈应经好奇地打量着海陵城,就是这座小城,今年两报匪乱,但听说都被一个名叫陈凡的生员带领民壮团练守住了城池。
想到这他笑道:“谢过俞大人,对了,我听闻县里有个名叫陈凡的生员,似乎允文允武,不知他这一科可曾参加乡试?”
提到陈凡,俞敬有说不完的话,他摇头感叹道:“确有其人,陈文瑞两保海陵,为此误了科试,所幸大宗师遗才大收时,将其录入遗才名单,这一科乡试得以参加。”
沈应经听说陈凡竟然被好友罗尚德收为遗才,心中不由惊讶:“这陈凡家中何人为官?”
俞敬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笑着摇头道:“无有。”
沈应经听到一个没有门第背景的寒素子弟竟然进了遗才大收的名单,心中不由更加好奇:“这陈文瑞如今在县学否?”
一旁的张邦奇拱手笑道:“该生平日里还开着一名为【弘毅塾】的蒙学,大多数时间都在弘毅塾教书,偶尔去团练练兵。”
沈应经闻言对陈凡更有兴趣了:“县尊,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弘毅塾看看?”
俞敬笑道:“自无不可。请!”
当一行人来到弘毅塾时,弘毅塾中书声朗朗,只听一间塾堂内有人道:“若是大贤穿越到大梁,遇到北方大旱灾年,是该坚持【远庖厨】的仁心,还是亲赴灶房赈济灾民?”
听到这,沈应经停下了脚步,一旁的俞敬笑道:“说话之人就是陈凡。”
沈应经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往前走。
这时,陈凡的声音再次响起:“周炳先,你们蓝方先发表观点。”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若亲见宰牲,则仁心蒙尘。今虽逢灾年,然君子当如孟子拒见牛羊觳觫,持守本心方能行仁政,毕竟心净则政清!”
小男孩话音刚落,陈凡的声音道:“很好,周炳先收获三枚竹篾。有三人支持炳先的观点。下面请红方王瑛发言。”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只听一声竹板拍打桌面的声音伴随着另一个童声音响起:“荒谬,大贤自己斥责梁惠王‘率兽食人’,今灾民啃树皮,君子却因‘远庖厨’袖手旁观?此乃 伪善 !”
“欧欧欧欧欧!”他的话音刚落,塾堂中传来一阵喝彩之声。
陈凡道:“红方收获五枚竹篾。下一轮。”
叫王瑛的小子继续发言道:“请问蓝方:大贤言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然灾民非禽兽,岂可因畜生之仁弃活人之命?”
随即周炳先回道:“民固重于兽!然大贤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君子远庖厨正是护此恻隐心——若今日为救灾亲杀牲煮肉,他日便敢学酷吏‘杀民如杀豚’!此心一失,何谈仁政?”
陈凡的声音又起:“观察组贺邦泰发言!”
“至圣先师曾曰:‘伤人乎?不问马’,人命贵于牲畜!然亦云 ‘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君子取物需存仁念。”
“好,今日辩论,王瑛胜出!大家鼓掌祝贺!”
“呱呱呱……”
鼓掌声中,刚刚那个叫周炳先的孩童委屈道:“夫子,这输了,但我不服,我抽到的论点不好!”
陈凡笑道:“无妨,炳先,辩论是增强你们的思辩能力的一种手段,也是加强和巩固你们所学知识的一种手段,赢了或者输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用这个方式,让你们进一步掌握课堂上的知识,并且锻炼多思考的习惯。”
“明白了!”
“大家明白没有?”
“明~~~~白~~~~啦!!!!”
屋外沈应经呆立在院中,惊讶地嘴巴半张,一旁的俞敬、张邦奇二人对视一笑,只要是第一次听到弘毅塾讲课的人,大抵都是沈应经如今这摸样。
话说这陈凡的脑子怎么长得?
偏就是他弘毅塾的课生动有趣,就连他们偶尔来听,也觉得颇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