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西郊官道旁,胡芳扯了扯苏得春的袖子,苏得春不悦的白了胡芳一眼,但看着驴背上村姑的眼睛总算老实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沈应经家人已经收拾好了马匹,与一旁的沈应经低声说了几句,沈应经点了点头方才回转来,看着胡芳和苏得春道:“既然要掩人耳目,乡试之前我便按照商量好的,去往淮州府各县讲学去了。”
胡芳从袖中抽出一百两的银票,双手奉上道:“先生一路辛苦,这是书院给先生的一些歇脚银,请先生收下。”
沈应经看了看胡芳手里的银票,随即摇了摇头道:“我此行淮州,事前胡道台已经给了银子,这银子便不收了。”
胡芳还待再劝,沈应经用手将银票推走,然后转头看向苏得春道:“之前我拟的题目,你要好生揣摩!”
苏得春见沈应经要走,感觉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到了,连忙躬身道:“是,先生!”
沈应经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对苏得春道:“三公子,你先到一旁歇息,我与胡山长说几句话。”
苏得春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在腹诽,但还是笑了笑,摇了摇扇子走到一旁,正好他的书童跟得慢了,他一脚磴在那书童腰上骂道:“沈先生要说悄悄话,你还不赶紧躲远点?碍着人家先生,恁地丢我们苏家的脸。”
书童被磴倒在地,许是这一脚重了,加上年纪还小,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苏得春不忿,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沈应经和胡芳看到这一幕缓缓转过头来,双方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最终沈应经叹了口气道:“这苏得春天赋是有的,但心思不在读书上面,这段时间写得文章越写越是不堪,照这样下去,就算我算中了考题,他去了乡试也断然是考不中的。”
胡芳闻言沉默了。
他日夜盯着苏得春,如何不知对方的成色,比起苏得春,胡芳都觉得自己家教不是一般的好。
沈应经又看了一眼依然在打骂书童的苏得春,最后用极低的声音道:“实在不行,找人捉刀吧。”
胡芳点了点头,科举中捉刀这种事太常见了,这些年小三试,听说不少偏远州县,因为没有专门的考棚,只能在露天考试,结果有些人直接请了代考游荡在考场附近,考题一发下来,这些捉刀之人便写了文章,然后通过各种手段传递到考场内,甚至当监考的官员如若无物。
乡试虽然这种情况很少,但那是不知道考题,如今若真被沈应经猜中,到时候只要找人代写了文章,叫苏得春背了就是。
沈应经说完后,在此拒绝了银票,也不跟苏得春打招呼,就这么翻身上了家人牵来的马,一转马头便离开了。
等他刚走,打骂书童的苏得春立马停了下来,看着沈应经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连个招呼都不打,苍髯匹夫欺人太甚。”
刚到苏得春身边的胡芳闻言,嘴唇动了动,但看了地上的犹自打滚的书童一眼,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老匹夫跟你说了啥?”
胡芳将沈应经刚刚的交待说了一遍。
他本以为苏得春听完后会大发雷霆,谁知苏得春喜上眉梢道:“早应如此,老匹夫耽误我多少光阴?”
说罢他叫来下人,翻身上了马,也不管胡芳,直接一夹马腹朝城内疾驰而去,官道上一阵鸡飞狗跳。
胡芳看到这一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赶紧乡试,将这魔星送走才是。”
这边苏得春刚刚进城,刚走到林家桥,便看见前方街巷中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他这人,叫他枯坐读书,那是半个时辰也待不住,但哪里有了热闹,一看便是半天。
见有这么多人,不知看些什么,他连忙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桥口。
“嘿,看什么呢?”苏得春一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着桥下,一边挑了挑下巴对身前一男子问道。
那男子道:“王月生来泰州了。”
听到这个名字,胡芳顿时眼睛一亮。
如果说南京的JI家,秦淮河上自然以顾眉为尊,哦不,现在顾眉听说已经改名为顾横波了。
除了顾眉之外,南京城还有一位名妓就是这王月生。
听说此人通诗画、精音律、善应对,是官伎中的“上厅行首”,据说光是要跟她见上一面便要登场费五十金(白银五十两),这已经相当于县令半年的俸禄了。
上厅行首可不是轻易得见的,却不知怎么回事,竟来了泰州。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王大家是路经泰州,今日受盐商汪老板所邀,在汪家的蒹葭园献唱【注1】,过两日便要动身南下,前往镇江烧香。”
这年月,盐商经常会借名妓炫耀财力,盐商汪然明,是泰州本地的座商,生意虽然不能跟黄至筠相比,但也是富可敌国、日掷万金的主儿。
苏得春一听竟然是个盐商请来了王月生,心中顿时暗骂一声。
就在他准备要走时,突然人群躁动了起来……
“王大家来了!”
“来了来了!”
苏得春闻言,牵着马挤开人群,果然看见一条装饰华美的小船遥遥从盐河上行了过来。
人群拥挤不堪,苏得春蛮横的将周围人推开,勾着头看向那船。
待那船到了林家桥,刚刚过了桥洞,就在这时,那船的舱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紧接着从舱中探出一只描金错银的云头履,鞋尖缀着的珍珠足有莲子般大小。
随即,一个身披玄色云锦披风,穿着玄黑地金绣蟒云纹襦裙(违制,但名妓经常会用,一般也没人追究)的女人走了出来。
那女子面目被薄纱遮着,但髻影压额如暮山含黛,行动时珠翠无声,唯见步摇垂绦扫过颈侧雪白的肌肤,犹如金蛇游过雪原。
什么对男人来说,是最致命的诱惑?
就是这半遮半掩的样子,所有人都知道那薄薄的面纱后面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但偏偏就是看不见。
人群更加躁动,争先恐口,但不敢发声,惟怕惊扰了舟中佳人。
苏得春的呼吸愈发急促,他忍不住冲着船上扯着嗓子喊道:“王月生。”
这突兀的叫声让舟中佳人微微侧脸看向岸上。
一阵河风吹过,薄纱被撩起半面,只见那薄纱下朱唇上扬三分,左颊梨涡突然出现,但旋即消失。
两岸所有的男人都看呆了,苏得春更是咽了咽口水,傻傻的对旁边那人道:“她刚刚冲着我笑了。”
路人:“公子好福气。”
“今晚我就要娷她!”
路人:“?????”
注1:蒹葭园还在,就是泰州的乔园。
根据《万历泰州志》、《陶庵梦忆》记载,林家巷旁有林家桥,因林家巷居住之人多为盐商,这个地方应该是青楼勾栏书寓的聚集地。王月生确实曾受汪氏邀请,当时泰州万人空巷,都想一睹王月生芳容。